“还是非上去不可!”达尔文一点不假思索。“即使耽误航程,我也在所不惜。”
“老这样耽误下去可不成啊!”胡克改变了口气。“知识没有止境,我们的生命却是有限的。记得第一次看到你写的提纲是1844年,我耐心等待了14年,还没见书的影子!唉,你这头拉着木犁的老牛。”
“是的,我走得慢,是条老牛。可是我从没有停步不前,即使在我女儿死去的那些伤心的日子里。”达尔文望了望挂在墙上的他的安妮和查尔斯的相片,两个孩子的眼睛都那么明亮,多像他们的母亲啊。照片左侧的书架上,排列着上百个大大小小的文件夹,分门别类地夹满了达尔文写的摘记和画的标本图。
书房里暗下来了,谁都不说话。胡克两手交叉在胸前,只是来回踱步。赖尔坐在那张高高的橡木椅子上,用手指轻轻敲打着雕花扶手。
“我在想,”赖尔打破了尴尬的沉默,“马是会跑到老牛前头去的。很可能有人跑到你前头”
“比我先发表物种起源?”达尔文愣了一下,接着开朗地笑了。他站起来说:“科学不是小巷子,只能容一头老牛穿过!让骏马超过我吧,跑到我这条老牛的前头去吧!这有什么不好呢?我不必再急急于写我的物种起源了!你们也不必再来逼债了。我可以安下心来为物种起源寻找更多的更有力的论证了!任凭小岛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我的前面,我都不必担忧了。”
达尔文笑得那么坦率,那么爽快,竟使胡克吃了一惊。他呆呆地望着达尔文,好像初次相识似的。赖尔似乎也有点意外。他不动声色,只嘴角上挂了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
达尔文那时颇有点自得,可是才一个多月
“赖尔呵,你真是个可怕的预言家!”达尔文低着脑袋,用左手支着他那已经秃了的颅顶,似乎赖尔还坐在他对面。那个只通过信未见过面的年轻人华莱士,已经用精确的语言,把他达尔文20多年来研究所得,有条有理地全部写出来了。这个青年像一匹长着翅膀的骏马,从遥远的马来群岛飞奔而来,闯进了他达尔文的宁静的生活。那奔腾的铁蹄,把他将近30年的摘要和记录踩得粉碎,把他的思路搅得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科学的天地无限广阔,不是只容一头老牛穿过的小巷子,这话没说错,可是为什么那匹骏马偏要紧跟在老牛后头,而且跃过了老牛的头顶?
达尔文感到一只温暖的潮湿的手在抚摩他脑后的短发。他知道,这是妻子埃玛的沾着泪水的手。他不由自主地把脑袋靠在她的怀里,闻着她的气息,感到她的心跳。他觉得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温暖和依靠。
“咱们的小查尔斯呢?”达尔文握住妻子的手。
“可怜的,他睡着了。”埃玛呜咽着说,“看他睡着的样子,我就想起了安妮,她最后噢,查理,我真的受不了了!
“亲爱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达尔文无力地安慰着妻子。
其实呢,他觉得自己更需要安慰,因为他将要失去的不止是一个孩子。
埃玛弯下腰,要去捡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稿纸。达尔文立刻站起身来说:“我自己捡,你帮我把灯点上。趁查尔斯才睡着,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埃玛点着了书桌上的煤油灯,昏暗的书房里一下子明亮起来。她拉上了窗帘,提起裙子走了。
达尔文整理好华莱士的稿子。他拿起半截抽残的雪茄,点着了猛抽了两口,把它又扔进桌子上的陶土盘里。他觉得胸部隐隐作痛,心里好像充满了依依惜别的感情,仿佛就要去作一次永不仅来的旅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用低沉的声音自言自语:“呵,从今以后,永别了,和平的幸福!永别了,永别了!长嘶的骏马,嘹亮的号角,动魄的整鼓,庄严的大旗,一切战阵上的威仪!奥赛罗的事业已经完了!
在贝格尔号的环球航行中,袖珍本莎士比亚全集是他的亲密旅伴。将近5年,他跟莎翁笔下的各种人物朝夕相处;好些台词,他能整段背诵。但是使他惊奇的是,为什么他突然会背诵起那个被妒火烧得绝望的摩尔将军的独白。他回过头来好像要寻找什么,突然在壁炉上面的大镜子里瞥见了自己,奇怪,这副模样,他从来不曾有过:脸色苍白,双眉倒垂,眼珠变得晦暗,眼角还闪着泪花,面颊唇角和下腭都耷拉着,面部显得很长
他拿起煤油灯,走近壁炉,朝着镜子仔细观察自己的脸,就像观察一个新采集到的标本。等到把所有的特征都记住了,他才从书架上抽出标有“人类表情”的那个文件夹,回到书桌边。他摊开夹子,回头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立刻坐下来记录:“眉毛靠里的一端向上升起,前额形成特殊的皱纹,和通常的皱纹不同,同时嘴角向下牵,这是精神沮丧的表征。这种痉挛会影响呼吸肌肉,因而他感觉仿佛喉咙里有一种东西在向上升。这种痉挛的动作和小孩啜泣时的痉挛相似。这是一个人由于过度悲哀而窒息时所发生的严重痉挛”
他记录完自己的表情,放下笔,合上文件夹,心头觉得轻松了些。他自言自语说:“一副被打垮了的神气!我被什么打垮了呢?绝望?沮丧?还是嫉妒?对,是嫉妒。要不然,奥赛罗的台词怎么会脱口而出呢?嫉妒,那是自私的心灵才有的感情!我从小就蔑视和痛恨这种卑劣的感情!”
“一个月前,”他继续回想那个傍晚,“赖尔就坐在这把橡木椅子上;胡克交叉着手臂,站在壁炉前面。我突然站起来,像个英雄似地昂着头说:”科学不是小巷子,只能容一头老牛穿过!‘我当时还笑了,笑声多么洒脱。我还说哩:“让骏马超过我吧!跑到我前头去吧!这有什么不好呢?’那时候,话从嘴里吐出来,真是轻快极了,流利极了。我像一个梦幻着,自以为拥有百万家产,所以表现得无私、善良、宽宏、慷慨,如今却像赌徒一样,一夜之间,把仅有的一点儿家当全部输光了。那些高尚的精神,那些我曾经引以为自豪的高尚精神,如今到哪儿去了呢?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也许根本就什么也没有过,有的只是绝顶的虚伪!在赖尔和胡克面前装扮得胸襟那么开阔,完全是拙劣的骗局!可耻的表演!”
达尔文觉得脸上烧得发烫。他旋亮了煤油灯,重新翻开华莱士的论文,像吃苦药似地再从头往下读。
第二天清晨,朝阳照到书桌上。达尔文写好信封,拿起信纸来再看一遍。信是写给赖尔的,有几行字的笔画显得特别重:“据我看,这篇东西很值得一读。你的话惊人地实现了——那就是别人会跑到我的前头我从来没见过比这件事更显著的巧合了。即使华莱士手里有我在1844年写成的那篇提纲,他也不会写出比这一篇更好的摘要来的当然,我要立即写信给他,建议把他的草稿寄给任何刊物去发表。因此,我的创造——不论它的价值怎样——将被粉碎了希望你会赞同华莱士的草稿。这样,我就可以把你说的话告诉他。
达尔文拿起羽毛笔,在签名后面补上了日期:1858年6月18日。
达尔文的耳边一片哗哗的水声。他弯着腰,双手高捧瓦罐,用凉水冲自己的昏昏沉沉的脑袋。他真想把这一夜的梦魇全都冲得干干净净。正要从水桶里舀第二罐水,他的手被人按住了,侧过脸一看,是他的妻子埃玛。
“查理,这样会得病的。哎呀,你眼球上全是蛛网一样的血丝!
“是吗?亲爱的!”达尔文用毛巾擦干脑袋,“你也不比我强,眼睛都肿了。
查尔斯还没醒吗?叫人去请医生了吗?别忘了,把桌上给赖尔的信顺便带去发了。“
“查尔斯才安定下来,又折腾了一宿。医生去请了,信也带去发了,赶得上头班邮车。我对医生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看查尔斯烦躁成这样,医生只会摇头叹气,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会老是这样的。”达尔文明知什么话也宽不了妻子的心,可是还得装得像个传教士似的一本正经地说。“人类一定能战胜疾病,一定能战胜!一定有人不声不响地在那里研究,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应该有这样的信念,人类总有一天会战胜猩红热!
“要到哪年哪月呢?我们的查尔斯总之赶不上那一天了!
达尔文料到妻子会这样说的。他叹了口气,轻轻嘀咕着:“说得对呵,时间
时间假如能早一点战胜猩红热是呵,假如能早一点,假如能早一点“
达尔文扶着妻子,送她到楼上的卧室。等妻子上了床,他替她拉上窗帘,快步下楼来走进书房,一边不停地嘀咕:“假如能早一点,假如能早一点”一边取下书架上的一个大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叠发黄的稿纸,扔在桌上。
这是达尔文在14年前写下的物种起源的提纲——生物进化的基本原理。稿子上的字迹浓淡不一,连边上也写得满满的,那是随时加上的补充和修改。看着自己14年来的心血,达尔文感到从未有过的激动。他额角两侧的血管突突地直跳,好像被什么牵着似的。“快,一分钟也不能再耽搁了!”他摊开稿纸,削好羽毛笔。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就是爱上你 霸玄录 穿越之天使之恋 至尊武魂:一叶斩星河 女王的头号跟班 洛上 宝宝不会轻易狗带 神级体验系统开局提现十亿 山河表里 新来的女配不好惹 情谜情迷 谁怜花女绛相思 黑咖啡要加糖 今年少主不好当 甘琼英郦骅 我有一卷善恶天书 乃木坂之当偶像吃饱饭 凡人修仙,我的修行很稳健! 破晓 总裁好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