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原西平原上,秋风送走了夏日的暑气,感觉很清爽。草木开始枯黄,伴随着秋风一片片坠落下来,在地上打着卷。地里的庄稼也结出了沉甸甸的果实,一颤一颤地好像在炫耀着。田地的尽头,是一座不高的小山,虽然小,但树很多,很大,密密麻麻地覆盖着整座山,山里终日不见阳光,阴森森的,附近的人们即使是穷得买不起煤,也都不敢上去砍树,甚至不敢靠近它,这就是远近闻名的“鬼山”传说山里有鬼,晚上常常能听到有女人在哭泣,哭得很伤心,很撕心裂肺,更有甚者,有人还说看见过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在山脚下出现过,这样一说,人们连山脚下都不敢去了。
一个月前,张家庄里最穷的张宝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动村长张生年家,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村长:“鬼鬼山鬼山上有有有有死人!”然后就昏倒在村长家里。村长不敢殆慢,急忙叫村里几个长老加上几个壮丁上山看个究竟。
张生年刚到那便差点晕死过去。他并不是怕看见死人,而是在他的眼前,正是他失踪多年的小儿子张之航的坟墓。张宝所说的死人,就是当年张之航生前最爱的女人平姑。
这方坟墓其实就是一个长满杂草的土堆,看样子住在里面的人死了好久,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土堆前面插着一块刚写好不久的木板,板上用血写着“爱夫张之航之墓,爱妻平姑立”的字样。血已经变干变黑了但看样子刻的时间并不很久。而张生年正是靠着这块木板认出他的儿子的。
张生年满脸怒容,牙紧紧地咬着嘴唇,嘴角露出丝丝血迹。他用力拔出木板,想把他扔得远远的。翻过木板背面,发现木板后面还有模模糊糊的几个字,仔细一看,原来上面刻着“海枯石烂,矢志不渝”四个字,经过风雨的洗礼,如果不仔细看的话真的是看不清楚的。
儿子的坟墓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女人又怎么也会在这里,他们两个不是已经失踪了十多年了吗?而且看起来两个人都不是同一个时间死去的。张之年始终想不明白。可是这件事却将他十年前的记忆全都翻了起来。
十年前,五十岁不到的张之年已经是整个张家庄威望最高的领袖人物了。就连村里的长者都很佩服他的气魄。他敢想,敢做,敢于改革。帮助张家庄脱贫致富,移风易俗,由一个贫困落后的小村庄变得原西平原最富有的大村庄,他也名正言顺地成为村里的第一把手。
俗话说:“要致富,先开路。”原先张家庄到原西县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小泥道,不但车子很难走,遇上风雨,就连人想走出去都难啊。前几届的乡长上任以后都有修路的想法,但是,想要修路,就一定要填平泽水湖,而泽水湖是张家庄的风水湖,几百年来张家庄没人敢去动它。张生年想修路也遇到这个难题。他刚提出修路的方案,村里的老前辈就站出来反对,要么不修,要修就要绕道。绕道也不是不行,只是要穿过鬼山,工程量要加大不只一倍,而且路程也长了很多。
张生年并没有像前几届村长一个遇到困难就取消了念头,他挨家挨户地上门说服村民,特别是那些平常在乡里很有威望的老前辈,只要他们答应了,其他的都好办了。他几乎磨破了嘴皮子,终于他们都说服了。虽然有好几个都还很有意见,见大家都同意了,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警告张生年以后有事他自己负责。
得到村民的同意后,他又发动村民出钱出力,他自己也日夜工作在工地上,他的那份干劲谁见了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佩服他。六个月时间就把原本计划一年的工作都做完了,那条属于张家庄自己的路终于建起来了,效率也是立竿见影,当年村里的庄稼送到县城里去卖,收入竟翻升了一倍不只。张家庄活了,农民乐了,张生年的威望也大大提升了。
虽然张生年在事业上蒸蒸日上,村民们也唯其马首是瞻,可是在家庭上,他的思想却是非常保守,很顽固不化的。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张之民长得虎背熊腰,样子很慓悍,脾气也是出其的火爆,最令张生年失望的,就是张之民结婚四年了,连一个蛋都没生出来,总以为是老婆不中用,不会生孩子,又到外面搞了第二个女人,张生年由于盼孙心切,也没有说什么,结果还是没有为张家留下一点香火。老二张之兵,也许前世家里是开药铺的,生来就带着个药罐子,一年三百六十天几乎有三百天是躺在病床上,家里的炉子一天到晚都开着为他煲药,可是不管怎么吃药病也不见好,张生年已经不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了。老三张之航是张生年最看好的一个儿子,从小聪慧伶俐,脑子灵活,尤其是读书特别认真,张生年将自己毕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送他到外国深造,希望他日后回来能够继承他在张家庄的事业,儿子也不负所望,以优异的成绩回报了他的父亲。为了这个儿子,他花了不少的心血,除了替他铺平他的求学之路,就连他的终身大事,都早已为他安排好了,等他一毕业,他就可以成家立业了。
张海平,村里最年轻的寡妇,还没到三十岁已经守寡两次,所以,村里的人都不叫她的名字,有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什么,大家都叫他“平姑”她是村里最具争议的女人,有人说他前生肯定是妓女,搞的男人太多了,今年不让她有男人搞。也有人说他生来命还硬过男人,一般的男人跟他在一起肯定会被剋死的,是天生的“剋夫命”从她守寡的第一天起,就经常被人指指点点,村里的流氓地痞还经常去找她的麻烦,调戏她,调戏不成就破口大骂,骂得很难听,她总是默默地承受着。她也很少出门,除了清晨出去小溪边洗衣服外,基本上就不出门,家里的老母亲也跟着她受罪,有人说就是她母亲造孽太多,生下来的子女才会遭这种罪,自从她的两个丈夫都相继死去后,她也没有想再成家,只想着安安份份地生活着,伺奉着她的老母亲直到百年之后。
这种想法在她的心里埋藏了好几年,直到有一天,他的出现,打破了她刚刚平静的心
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平姑就带着一桶衣服到大榕树下的小溪边洗,洗着洗着,她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不停地盯着她,盯得她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但她能感觉到那些眼睛根本就不像平日里那些地痞小流氓那种色迷迷的眼睛,而是那种含情脉脉,充满深情的眼睛。好几次她都想转过身来看看是谁,可是总是情不自禁地转了回去。
终于,她转过身去,就在目光相接的那一瞬,她整个人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动弹不得。她脸红了,很想收回她的目光,可是脑子里的神经却不听使唤了,她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打量着那个素眛平生的男人:高高的,瘦瘦的,戴着一副占据他半边脸的眼镜,脸上的稚气还没有完全褪去,带着少许儿童般的笑容,看起来就是十足的一个文弱书生,放在他旁边的行李箱和一脸的风尘仆仆表明他刚从别的地方回来。他也看着她:没有大家闺秀的粉饰,也没有小家碧玉的清纯,看起来就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少妇,可是,在她的身上,却透着一股一般少妇所没有的气质,那种气质,唯有见者方能体会。她也没有沉鱼落雁的容貌,可是,在她的身体里,却散发着一种令男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平姑终于忍不住低下了头,收拾起她的衣服往回走。她不敢再抬起头去看她,她害怕,她害怕这又是上天在捉弄她,她怕永远失去他,既然没有结果,又何必开始呢?她已经认命了。
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种眼神,已经完全地将她吞没,一点都不剩。
她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半刻,拿起桶拼命地往前走,却将他撞了个满怀,整桶衣服全都散落在地上,也将他撞得往后退了两三步。
她手足无措地往桶里塞衣服,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他也因为这一撞才完全地回过神来,拼命地说着没关系,不要紧,还帮她拣起撒在地上的衣服。可是,她衣服还没接过他手里的最后一件衣服,便匆匆地离开了。留在他手上的,是一个湿淋淋的红肚兜。接他的车来了,带着他离开了这个刚刚发生过激烈的目光战的地方。
家里老母亲责怪她把衣服洗得这么脏就拿回来,她却一声不响地溜回了屋里。
她关上房门,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心早已飞回到刚才的那个地方,说是不想再看他,其实她恨不得那个时候就让他带着她离开这个让他无法抬起头来做人的地方,确切地说,是一个无法让她做一个真正女人的地方。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住在哪里,叫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在那个地方,她见到了一个令她意乱情迷的男人。
她宁可相信那只是一个梦,因为,她不想再有一个这么完美的男人因为她的存在而消失。可是,那不是梦,她真的见到了这个男人,为了这个男人,她脸红,她心跳不止,她意乱情迷,她想入非非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在她身上发现了他的一样东西——领带夹。原来,就在跟他相撞的那一刻,他的领带夹不小心夹到了她的衣服上,拉拉扯扯几下领带夹就全都夹到她的身上了。慌乱中谁都没有注意,她也是刚才发现的。这让他终于相信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并不是她在做梦,而是真真实实地发生在她的生活里。而且,这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啊,她把它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还有他的味道呢!再了再看,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那感觉就如同被那个男人拥在怀里,多么幸福啊!拿了好久,还是很舍不得放下,最终,她把它跟她母亲送给她的一块玉放在一起,用一张小红绸细细地包好,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她想永远地跟它亲密地接触
她用尽全身的意念回想着早上发生的全过程,将男人的面容和所有举动都烙在她的心里,她相信,只要她的灵魂不死,她就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男人和与这个男人有关的这段令她终生难忘的邂逅。
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家人给他办的接风宴上,他魂不守舍地吃着东西,父母问他话,他总是语无伦次地回答,张生年以为儿子是坐船坐得太累了,便也不为难他,让他回房睡觉。他哪睡得着啊,拿着女人的小红肚兜是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都觉得这是天底下最美丽的东西,再拿起来闻一闻,女人的体香马上闯进了他的鼻孔里,并迅速渗透到身体里的每一个部位,顿时感到心旷神怡,充满活力。
他努力地回忆着这个令她心旷神怡的女人,将这个女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一笔一笔地刻进他的脑海里。这几年他漂泊在外,见到的女人不下上万,可是,却没有一个女人能像她这样令他这么心醉,那么倾倒,他发誓,这个女人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他无论如何都要把她娶进张家的大门
第二天清晨,天刚刚看见一点点白光,平姑就拿起衣桶,准备到大榕树下的小溪边洗衣服。其实,衣服并不多,根本不用那么早就去,她多想能够再见上这个男人一面啊,虽然她知道自己跟他是不可能的,可是,她还是想见到他,哪怕是只有匆匆的一面都好,她再也忍受不了那种思念的煎熬了。
她要见他。他也要见她。
虽然经过了几天的车船,可是张之航一点睡意都没有,一躺下身,她的身影就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辗转反侧,晃得他心神不宁,他失眠了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他也来到了昨天的那个地方,还是站在那个地方,还是望着那个方向,他盼望着,盼望着心爱的女人再次进入他的视线,再次冲击他的眼球,冲击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他比她先到,当她走到小溪边的时候,看见那个男人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本想转身回避,可是身体里的所有细胞都拼命地往前冲,脚步也不听使唤,一直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当她走近的时候,男人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女人也根本不反抗,任由他拥抱,抚摸,和亲吻。在她的第二个男人死后,这是她第一次投进男人的怀抱,这也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躺在男人的怀里,感觉那么温暖,那么甜蜜,在他们之间,根本不用过问你的谁,我是谁,也不用过问你从哪里来我从哪里来,完全就是两颗爱情的种子在一片肥沃的土地上自由地生长,又如两个火种刹时间点燃了一堆干巴巴的柴火,任由其自由地燃烧,没有人为的阻止,也没有人为的破坏,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完美得令人无法想像,完美得令人难以置信,仿佛这两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梦里
从此以后,大榕树下,小溪边,这里就是他们的天堂,他们的乐土。每天清晨,他们就在这里约会,他拥着她,她倒在他的怀里,努力地感受着青春年少的冲动,他感受着从来没有过的恋爱,她体会着第一次般的甜蜜,在这里,他们根本不在乎所谓的身世,所谓的过去,他们之间,是没有瑕疵的爱恋
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张生年发现了小儿子的异常行为,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又不说,张之航不是不想说,只是他觉得这件事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根本不用向别人说得那么清楚,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一定会告知他的父亲的。张生年把自己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而他自从回来以后行为如此异常,以前就算读书回家,他都捧着书看,询问父亲关于村里的事务,可是,这次书也不看,对父亲不闻也不问,就连母亲生病了他都没有去过问,很想知道是什么事情搞得儿子如此异常,决定亲自出动,弄清楚状况。
平姑的母亲也感觉到女儿的不正常行为,她平时总是在为女儿的悲惨经历感伤,也为女儿的未来忧心如焚。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女儿在外面肯定有新欢了。她害怕自己的女儿再掉入这种轮回中,也怕女儿被那些不良分子所欺骗,虽然女儿也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小家碧玉,她也决定看看女儿所喜欢的男人是怎样的
第二天清晨,大榕树下不只是张之航和平姑两个人了,而是四个人。
张生年非常生气,也想不明白,好好一个青年,张家最有前途的孩子,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女人?他宁可相信是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勾引自己的儿子,也不愿相信是自己的儿子主动爱上这个守了两次寡,村里最有争议的女人!
村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挤进张家庄的祠堂看热闹,他们都被叫到了祠堂里。
祠堂里,张之航当着自己的祖宗,将自己和平姑如何相见,相识,相恋都讲了出来,他一再强调自己和平姑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他也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一定不会棒打鸳鸯的。他也直到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心爱的人叫平姑,是守了两次寡的,在村里所有人眼里最下贱的女人。
平姑跪在那里一声也不吭,她也刚刚知道自己所爱的人竟是村长的小少爷,她也不敢出声,因为在这个村里,她的地位是矮人家一截的,她也知道在这样悬殊的门第关系下,她们是不可能的。她悲伤,她宁愿意他只是一个两袖清风的穷小子,这样,别人就不会有所猜忌,她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家里有钱没钱,有地位无地位,她只想要跟自己喜爱的人在一起,就算喝稀粥她也愿意,仅此而已,可是,命运却是如此捉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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