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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筹,怪不得,就连欧阳远那样阅人无数的公子哥儿都会为之惊艳倾倒。

    欧阳远与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那一次却特意来找他,诚恳地请他从中牵线,介绍认识。

    他只考虑了一天,就答应了。

    其实是真的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免得她总像一条小蛇,冷不丁就往他心里钻。

    可是没有料到,最终会是那样收场。

    当她终于冷静下来之后,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定定地望着他,又仿佛不敢相信,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她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他才接到家里的电话。当他从公司飞车赶到医院时,她已经从急救室里出来了,左手手腕上包着雪白的纱布,可她的手却似乎比纱布还要白。

    那种惨白让他觉得心惊。

    而她只是木然地将目光转向他,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短短的一秒钟,便闭上了眼睛。

    大约就是从那一刻起,他隐隐知道,他和她之间彻底结束了。

    那个喜欢撒娇、耍无赖,但多半时候又对他十分顺从的小姑娘,最终用了一种近乎决绝的激烈,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最后一丝情感。然后,一切随着熊熊烈火焚烧殆尽,终于化作一团死灰。

    他本该算是如愿以偿的,因为他不能再去爱她了,结束未必不是件好事。

    可是他却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女人。

    除了秦欢之外,另一个在他面前轻生的女人。而那个时候,他只有八岁。

    ……

    有节奏的敲门声将办公桌后的男人惊醒过来。

    他放下抵在眉心的手,站起身来穿好外套。助理已经等在门外,见到他出来,说:“顾总,待会儿谈判需要的材料已经准备好了。”

    他微一点头,目光沉稳:“走吧。”

    深夜,秦欢几乎都快要睡着了,才突然接到电话。

    “睡了没有?”

    她还有点迷糊,低低地“唔”了一声,才问:“……你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顾非宸显然已经回到自己房间里了。她闻言便坐起来,说:“还是我去你那儿吧。”

    她看了看时间,刚过零点,想必用人们都睡下了。所以她连外袍都没披,直接穿着吊带睡裙穿过走廊,溜进尽头的主卧。

    经过一场秋雨的洗礼,这个城市的气温终于降了下来。到了晚上,已经能够感觉到丝丝凉意。每年的这段时间,家里的中央空调都会被关闭,因为顾怀山生前格外喜欢秋季,所以入秋之后,一直到初冬来临之前,他都要求家中享受自然空气。这几乎已经成为一个传统,这么多年延续下来,大家也都习惯了。

    见到秦欢穿着单薄地跑进来,顾非宸不免微一皱眉,一把揽过她,问:“不冷?”

    她连拖鞋都没穿,就这么光脚踩在地毯上。其实是真的有点冷,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隐隐生寒。她索性依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带着点鼻音:“冷。”

    话音刚落,下一秒,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双手顺势搂住顾非宸的后颈,任由他打横抱着自己,放进被子里。

    “传说中的公主抱?”她眨了眨眼睛开起玩笑来,却仍旧揪住他的衣襟不肯撒手,那上面的气息和温度简直让她舍不得离开。

    “又不是没试过。”他有点好笑地拨了拨她眼前的刘海,“刚才睡着了?”

    “嗯,谁叫你这么晚。”

    “那我去洗澡。”

    “其实可以不用洗,我不介意的。”

    她今夜的心情似乎特别好,此刻就像只小猫一样慵懒地撒着娇,嫣红的唇瓣微抿,一双乌沉沉的眼睛轻轻眯起来,眼角蕴着丝丝缕缕的光,天真中混着风情,煞是动人。

    顾非宸单膝跪在床沿,居高临下地看她片刻,便答应说:“好。”

    几天之后,秦欢接到邀请,让她周末随同顾非宸一起去邻市泡温泉。

    邀请她的就是上一回一起吃饭的官太太,显然对她印象极好,让顾非宸将电话转交给她,热情地说:“……你一定要和小顾一起来。到时候我会带几个女朋友介绍你们认识。到了那边,他们男人聊天打牌怪无聊的,我们女人就自己玩自己的。”末了又问,“你喜欢吃什么,我提前叮嘱山庄那边准备。”

    盛意拳拳,秦欢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在私底下问顾非宸:“我和她们接触,没什么问题吧?”

    “没关系。”顾非宸说,“你放心玩就是了。”

    周末上午出发,驱车四个多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因为温泉在大山里,中途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尽是盘山公路。待到下车时,秦欢已觉得双腿发软,头昏眼花。

    不过这里的景色实在是优美,被郁郁葱葱的树林环绕,放眼过去满目深绿,只在山顶辟出一大块地来,建了温泉山庄。庄内也是林荫道,曲径通幽,空气清新得令人忍不住要深深呼吸。

    秦欢这两年在城市里待惯了,倒是很少有机会出来走动,像这般大自然的风光更是极少接触。大约是看出她高兴,顾非宸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紧了紧,提醒她:“衣服带够了没有?”

    即使是正午,山上仍有凉意。她穿了件薄外套,倒不觉得冷,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心不在焉地应:“嗯。”

    顾非宸越发觉得好笑,她这副样子还真像被放出笼子的鸟雀,如今终于回归山林,连眼睛都兴奋得发亮。

    吃过午饭,那郑姓官员招呼几位同来的男士一起打牌,郑太太则挽了秦欢的手,轻快地说:“走,我们到前厅去坐。”

    郑太太果然带了三个女性朋友同来,大概都是她的亲戚,秦欢听见其中最年轻的一位喊郑太太作“姨妈”。

    其实郑太太看上去年龄也不算太大,又或者是保养得宜,所以并不显岁数。结果在聊天中,郑太太主动笑道:“真是岁月不饶人,想当年我在阿玫这个年纪的时候,才刚刚认识我们家老郑,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儿呢,可这一晃眼,外甥女都这么大了。”

    阿玫就是那个年轻女孩子,笑起来甜甜的,有两个酒窝,看上去十分和气。

    因为年龄相仿,阿玫便与秦欢聊得最多。看起来郑太太一家都是同样脾气,直爽风趣,只一个下午的时间,秦欢就已经将阿玫的大致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

    阿玫还是在读研究生,比她小三岁。

    可是阿玫悄声告诉她:“我家里最近一直逼着我去相亲,可苦恼死我了。刚才吃饭时,有个男人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就是戴黑框眼镜的那个,又瘦又高的。这次我姨丈特意带他来,打算介绍给我认识。”

    秦欢对那位黑框眼镜先生印象不深,只隐约记得饭桌上有人讲他是海归,目前在某机关单位工作。

    她不由笑问:“那你对他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呀!”阿玫孩子气地皱皱鼻子,“我最烦相亲了,连多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可我家人偏偏一副急着让我出嫁的样子,好像我没人要似的。”

    两人正说着,那边郑太太已经出声招呼:“大家去换身衣服,咱们去温泉那边,边泡边聊。”

    进到池子里,郑太太靠在池边冲秦欢招招手,待秦欢贴近了,才笑着问:“觉得这里怎么样?”

    秦欢由衷道:“很好。我已经好久没感受过这么好的空气了。”

    “你喜欢就好。其实我还知道几个好去处,等你和小顾蜜月时,我可以推荐给你们做个参考。可比那些人挤人的著名旅游景点强百倍。”

    提到结婚,秦欢不禁沉默地笑了一下,正不知该如何接话,恰好阿玫也换好泳装过来,靠着她又是唧唧喳喳一阵闲聊,总算将这个尴尬的话题给岔开了。

    晚饭过后,照例是牌局。

    秦欢闲着无聊,便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玩得极大,就连这山庄的老板也出来凑了一角,钞票进出跟流水似的。

    等到夜里他们的牌局终于散了,她才忍不住小声感慨:“原来你的生活这么腐败糜烂。”

    她与顾非宸自然是住一间房,却是原始木屋风格,独楼独栋,不用担心隔墙有耳,悄悄话被人听去。

    顾非宸淡笑一声:“偶尔而已。平时你哪里见过我这样了?”

    她却不依不饶:“我听说像你们这种玩法,通常赢一局都是满场派钱的。”

    “派给谁?”

    “小姐呗。”

    顾非宸似乎啼笑皆非,挑了挑眉峰:“哪里来的小姐?”

    “只是今天恰好没有罢了。”她伸出手指,戳在他的胸口上,“在其他场合呢?有没有小姐?”

    “没有。”他狐疑地看向她,“这些都是你听谁讲的?”

    “书上看来的。”

    “什么书?”

    她咬了咬嘴唇,不太情愿地承认:“言情小说。”

    果然,顾非宸闻言大笑出声。其实他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好看,薄唇上扬,眉飞入鬓,狭长深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来,锋锐的光芒在一瞬间被削弱许多。他一把捉住她的手,嘴角边还挂着笑,似乎是在取笑她:“想不到你也看那些书。那些都是骗人的。”

    “也许是你在骗我呢。”她也觉得不好意思,悻悻然抽出手,自顾自地去刷牙洗漱,不再答理他。

    等她收拾完了回来,才又想起一件事:“你和郑家很熟吗?”

    “算是吧。”顾非宸正倚在床头看晚间新闻,抬了抬眼,反问,“怎么了?”

    “我看郑太太十分喜欢你似的。”

    “嗯。她原本想将外甥女介绍给我。”

    他答得十分随意,却令她有些吃惊:“阿玫?”

    “嗯?我不太记得那女孩儿的名字了,事实上以前也没见过面。”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没和人家见面?”她也发觉自己今天的问题出奇地多。

    果然,顾非宸换了个姿势,连新闻都不看了,只是侧过身来盯着她看了半晌,才似笑非笑道:“难道你吃醋?”

    她动了动嘴唇,似乎好半天才想起来要翻脸。

    于是她真的把脸沉下来,挑眉反问:“我有必要吃醋吗?”

    顾非宸却还是那副表情,半笑道:“那要问你自己了。”

    简直看着让人生气。她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样的自信,凭什么认为她会为了一个小丫头吃醋?

    第二天再见到阿玫,她主动上前打招呼。

    “秦欢姐!”阿玫笑意盈盈地挽了她的手。

    她转过头,朝不远处看去,她知道顾非宸就在那儿。果然,两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她冲他扬了扬眉毛,然后便同阿玫一道亲密地走开了。

    因为晚上才下山,这一整个白天都没什么事可做。几个男人聚在一起,除了打牌,便是聊正经事,从政治聊到金融,内容无一不枯燥。

    阿玫挽着秦欢四处闲逛,才发现这山庄占地面积其实非常大,光是温泉就有十数个之多。在山庄的最后头,还有一个小型农庄,养了一些土鸡土鸭。

    两个人都是自小在城市里出生长大的,连鸡下蛋都没见过。这时看到不免觉得稀奇,阿玫恰好走得累了,便找了个石阶坐下来,捶着小腿说:“歇一会儿吧。”

    前面就是水塘,塘边搭了鸭棚。这会儿正是下午,鸭子们都出来散步,在塘里嬉水,有几只还扑棱着翅膀,从水面上低低掠过,远远看去,就是一片灰褐色的影子。

    阿玫问:“秦欢姐,听说你快结婚了?”

    秦欢正拿出手机来看时间,这时不由得微微一怔,才含混不清地应了声。

    “我好奇的是,结婚之前都必须先订婚吗?”

    “不一定,看个人喜好。”秦欢淡淡地说。

    “那你们呢?”阿玫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乌黑透亮,“你和顾总是什么时候订的婚?”

    四年前。

    秦欢在心里默默回答。

    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像他们这样,四年前订婚,直到四年后,仍旧挂着未婚夫妻的名头。

    那还是顾怀山在世的时候。

    她往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刀,彻底惊动了远在国外疗养的顾家家长。其实那一刀并不深,因为她终究还是个胆小鬼,舍不得死,也不敢死。她那么怕痛,平时生理期的痛都让她受不了了,更何况要在自己的身上划上一刀呢?

    所以,那一下,没有真正要了她的命。可她还是觉得,从那一刻开始,自己似乎真的已经死了。

    血流了一地,回想起来仍旧触目惊心。赵阿姨及时发现了她,连忙送她去医院急救,后来顾非宸也来了。她明明看到了他,但已经提不起任何力气对他说一句话。其实她想让他走,可是她连动一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这样完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一生其实已经结束了。

    他可以不爱她,可以不要她,可他怎么能够亲手把她送入别人的怀抱?一块土地,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他怎么可以因为这些,就把她硬生生送到别人手上?

    这个男人是铁石心肠吗?

    她真想剖开他的胸膛看一看。可最终,她也只是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现在想来,当时是多么的傻。真是又傻又天真。倘若他真的已经不爱她,那么她的死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况且,闹出那样大的阵仗来,竟然惊动了干爹。老人家尚在病中,立刻买了机票飞回来。见到她后,第一句话便是:“找律师,我要修改遗嘱。”

    其实她那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不关心外界的事,连神思都很恍惚,所以始终不清楚那份遗嘱到底改了没改。只是等她好了,顾怀山才宣布:“顾非宸和秦欢订婚,明天就让人动手准备。”

    老爷子说一不二,在顾家没人敢反驳他的意思。

    她记得当时顾非宸也在场,他却只是低垂着眉眼,平淡地说:“知道了。”

    她简直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不然他怎么会答应?

    他竟然答应了!连一个“不”字都没有说。

    她觉得可笑极了,他明明已经不爱她了,甚至这一年以来,他跟她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可他居然还要和她订婚?!

    她笑不出来,只是木然地说:“我不要。”

    “秦欢。”老爷子郑重其事地叫她的名字,“这件事由我做主,谁也不准反对。”

    她却还是说:“我不要。”

    “你连干爹的话都不听了?”老人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疲惫。

    她抬起眼睛,似乎直到这时才发现,干爹原来已经这样老了,面色蜡黄、气色衰败,连一贯锐利的眼神也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筋疲力尽般的混浊。

    她心中忽地升起浓浓的负疚感。倘若不是为了她,又怎会烦劳他老人家千里迢迢来回奔波?

    他明明是在国外养病的,如今却为了她……顾怀山动了真怒,显然有些气力不继,在家庭医生的劝阻下,好不容易才肯回房间休息。

    临走时又看了看她,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谁再敢有意见,就是嫌我活得太长了。”

    她不再做声,只是木然地坐在那里。

    下午的日光一寸一寸从落地窗前移过,仿佛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顾非宸也没走。因为地上有他的影子,也被越拉越长,一寸一寸,缓慢地向着她的方向延伸。

    她有点困难地抬起头,果然见他仍站在那里,手里燃了支香烟,已经抽掉大半。这似乎是她头一回见他抽烟抽得这样凶,烟灰积了长长一段,他都没有伸手去弹。

    “……怎么办?”她恍惚间好像听见自己这样问。可是声音太小,喃喃如蚊蚋,就连自己都听不清。

    他站在落地窗前没回头,修长挺拔的背影逆着光,好像离她有千万里那么远。

    其实自从她出院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同他讲话。

    地上的影子仍在向她脚下拉长,她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身上没什么力气,但到底还是撑着椅背站起来了。

    在她转身上楼的时候,才听到他的声音:“我不想真的气死我父亲。”

    她紧紧抓着楼梯扶手,闭了闭眼睛,都不知道忽然从哪里来的力气,竟能让自己挑起嘴角笑出来。

    她明白了。

    这个自己曾经最美丽的愿望,却以一种最不堪的方式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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