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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

    刘老成笑呵呵坐在一旁。

    李芙蕖哪怕恼羞,也无可奈何,这位老帮主是怎么个人,一洲皆知。何况李芙蕖还清楚一桩内幕,昔年荀老宗主独自游历宝瓶洲,就是专程来找高冕叙旧,据说每天讨骂,都乐在其中。所以无论是姜尚真,还是韦滢,对高冕都极为礼敬。李芙蕖自然不敢造次。况且无敌神拳帮这个山上仙家门派,在那场大战当中,门内弟子死伤惨重,尤其是高冕,据说在大渎畔的战场上,差点被一头大妖直接打断长生桥,如今堪堪保住了金丹境。所以高冕这个出了名喜欢镜花水月的老不羞,今夜只要别毛手毛脚,只动嘴皮子说荤话,李芙蕖就都愿意忍了。

    刘老成接过高冕抛过来的一壶酒,仰头痛饮一大口。

    高冕说道:“贺仙子是肯定遇不到了,只是不知道能否瞧见苏仙子。”

    刘老成摇头道:“苏稼都不是剑修了,正阳山也不是个有人情味儿的地方,她不太可能回来。”

    高冕说道:“不回也好。”

    刘老成问道:“门派那边?”

    高冕咧咧嘴,“来正阳山之前,我就已经让位了,一个狗屁金丹,没脸发号施令。唯一可惜的,就是无敌神拳帮这么个好名字,估计要被那帮嗷嗷叫的兔崽子们改掉了。”

    刘老成说道:“你别不爱听,以后不管你是不是帮主,我和真境宗这边,都会帮忙盯着你的那份家业。”

    高冕摆摆手,“不爱听,老刘你自罚半壶,反正醉倒了,还有芙蕖妹子背你回去,记得两只手老实一点。”

    刘老成说道:“我打算让李芙蕖担任你们帮派的供奉。”

    高冕点点头,“随便,我如今不管事了,只要芙蕖妹子不觉得掉价就行。”

    李芙蕖说道:“乐意至极。”

    高冕转过头,身体前倾,伸手一把推开刘老成的脑袋,望向李芙蕖,问道:“咋的,被高某人的英雄气概折服,偷偷仰慕很久了?”

    李芙蕖微笑道:“真没有。”

    高冕问道:“喜欢姜尚真、韦滢那样的小白脸啊?”

    李芙蕖头皮发麻,默不作声。

    高冕收回手,与刘老成酒壶磕碰一下,各自饮酒。

    高冕环顾四周,开颜渠畔遍植梅花,老人唏嘘不已,“山人多少福,消受此梅花。”

    刘老成突然以心声说道:“老高,别这么无精打采的,见不着心仪的仙子美人,却有热闹可看。”

    高冕嗤笑道:“热闹?黄河那样的?我看没啥意思。不过等到下次黄河问剑一线峰,我是肯定要赶来亲眼看一看的。”

    刘老成笑着不再说话。

    高冕疑惑道:“多大热闹?”

    刘老成伸手指了指一线峰。

    高冕震惊道:“何方神圣,如此狗胆?”

    刘老成卖了个关子,“等着就是。”

    高冕灌了一口酒,“不管如何,只要敢在一线峰闹事,成与不成,无所谓,我都要朝此人竖起大拇指,是条汉子。”

    一处山上酒局,皆是早早约好,故人重逢于此。

    到了正阳山的不同山头,各自撇下师门长辈,然后赶来赴会喝酒,其中韩靖灵身为一国君主,所以能够在这座峰上,有个单独宅子。

    除了早已是石毫国皇帝的韩靖灵,担任兵部尚书数年之久的黄鹤,还有有刘志茂大弟子的田湖君,以及她的两位师弟,秦傕和晁辙,此外还有黄鹂岛岛主的师弟吕采桑,昵称圆圆的鼓鸣岛少岛主元袁,还有那个范彦,曾经所有人眼中的傻子,如今的池水城之主。

    所以除了那个顾璨,其实所有人都到齐了。

    最终众人所谈之事,自然都是围绕着曾经将他们拉拢在一起的顾璨,这位白帝城郑居中的嫡传弟子。

    只是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绕开了另外一人,那个在青峡岛当账房先生的青衫外乡客。

    仙人韩俏色,与琉璃阁柳道醇的师侄,小白帝傅噤的师弟……

    顾璨这个混世魔王,在离开书简湖后,好似鲤鱼跳龙门,一步登天了,况且传闻顾璨自身已经是玉璞境的山巅修士,在中土神洲都有了那个“狂徒”的名号……

    关于顾璨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今夜极能佐酒下菜的谈资。

    可能除了别有一份心思的田湖君,其余所有人,都觉得能够在书简湖认识顾璨,与有荣焉。

    酒席上,有十数位身穿彩衣的琉璃女子,虽是傀儡,翩翩起舞,姿容极美,关节扭转,吱呀作响。

    而田湖君的师父,刘志茂今夜所拜访之人,是披云山林鹿书院的副山长,昔年黄庭国那条似乎一直在故意压境的万年老蛟。

    因为刘志茂修行水法,故而与老蛟是旧识了,事实上,刘志茂与钱塘江风水洞的那条蛟龙,关系也不差。

    刘志茂心声询问一个好奇已久的问题,“为什么将那份本该属于你的气运,故意让给袁真页?”

    年迈儒士模样的老蛟,微笑道:“我这偏隅小小水裔,哪敢与搬山大圣争先破境?”

    刘志茂笑着举杯,“有道理。”

    拨云峰那边,一洲各地山神齐聚,以南岳储君之山的采芝山神为首。

    而附近的水龙峰,是正阳山掌律祖师晏础的山头,各路水神水仙,酒宴相约在此,神位品秩最高的雍江水神为首。

    两拨山水神灵,在今夜推杯换盏,因为真正在庆典之上,喝酒反而没有这么随意。

    在老祖师夏远翠的满月峰,来自云林姜氏的那拨贵客,在此落脚,其实来的都是姜氏的年轻子弟,只不过个个身份特殊,观湖书院君子姜山,师父是刘老成的姜韫,远嫁老龙城苻家的姜笙,此外两个不姓姜的客人,其中苻南华已经去别处山峰会友了,夫妻两个,貌合神离,相敬如宾,互不干涉。

    至于那个由青鸾国大都督一步步累迁为大骊陪都吏部左侍郎的韦谅,与苻南华一样离开了满月峰,各自找酒喝。

    先前许氏妇人的那句客套话,其实不全是恭维,天时地利人和,好像都在正阳山,如今这方圆八百里之内,地仙修士聚集如此之多,委实罕见。

    所以一处酒席上,有谱牒修士喝高了,与身边好友询问,需要几个黄河,才能问剑成功。

    有人说最少三个,有人说得有五个黄河才行,毕竟黄河资质再好,剑术再高,如今也才元婴境,如今正阳山,哪怕不谈各路客人,他们自家就有两位上五境修士。再加上宗主竹皇,陶烟波和晏础三位元婴老剑仙,说五个,其实已经很给黄河面子了。兴高采烈议论此事,聊到最后,便得出一个结论,便是一位飞升境大修士,都不敢在此捣乱了。

    一条驶向正阳山的大骊官家渡船上,主人是大骊历史上的第二位巡狩使,曹枰。

    关翳然是来蹭吃蹭喝的,这会儿正在一间船舱屋内,喝着一碗冰镇梅子酒,酒桌其余两人,都是多年好友了,虞山房和戚琦,他们跟关翳然一样,都曾是大骊边军的随军修士。风雪庙女修戚琦,身姿纤细,却挎一把剑鞘极宽的大剑。至于退出沙场多年的虞山房,富态了不少。

    作为翊州云在郡的关氏子弟,关翳然先是投军入伍,担任边境随军修士,凭借军功,在大骊边军当中一步一步攀爬,大骊铁骑南下,关翳然成为负责驻守书简湖云楼城的驻军武将,后来又与文官柳清风、同为将种子弟的刘洵美,一起担任大渎监造官,关翳然卸去齐渡督造官职务后,在京城户部补缺,只是当时没有像柳清风那样升迁为一部侍郎,作为关老尚书嫡玄孙的关翳然,官品反而不如柳清风这么个外人,当时在大骊京城,尤其是篪儿街和意迟巷,惹了不少猜测,多是打抱不平的议论。

    而虞山房早年在关翳然的授意下,担任了大骊当年新设的督运官之一,专职管着走龙道那条山上渡船航线。

    山下王朝的漕运水路,山上仙家的渡船航线,一个流淌着源源不断的银子,一个更是流淌着神仙钱。

    督运官,官品最高的,起初是大骊正三品,后来再升一级,从二品,督运总署建在大渎之畔,不在大骊陪都之内,负责宝瓶洲大大小小三十余条山上航线,等到大战落幕,大骊版图缩减一半,所以如今只剩下不到二十条。

    虞山房管着其中那条南北向的走龙道,极为重要,所以哪怕官品不算太高,只是从四品,但他属于督运衙署最早的那拨“老人”,加上手握实权,走龙道航线又极为关键,是个油水极多的位置,所以这二十多年来,虞山房在大骊地方官场上,混得相当不错。加上职责所在,与一洲各家仙师打交道极多,积攒了不少的山上私谊香火情。

    桌上的佐酒菜,是一大盆醉虾,关翳然啧啧称奇道:“呦,老虞,如今很会做官啊,都晓得下本钱行贿了?”

    这一大盆,可不是寻常的河虾,而是走龙道里边的“河龙”,给宝瓶洲南边昵称为“银子”,是山上山下老饕清馋们的心头好。

    关翳然一手持碗,一手用筷子拨弄着那些醉醺醺的“银子”,多是半寸长,但是也有几条一指长短的“河龙”,挑中一条,夹了一筷子给戚琦,说道:“咱俩算是沾虞督运的光,今儿吃的都是实打实的雪花钱了。”

    虞山房笑骂道:“行你大爷的贿,是老子砸锅卖铁,用自个儿俸禄买来的,不吃拉倒。”

    关翳然一脚踩在长凳上,勾着肩膀,等到戚琦细嚼慢咽了,关翳然才与虞山房偷偷一挑眉头,虞山房嘿嘿一笑。

    戚琦放下筷子,离开屋子去找人闲聊。

    她来自风雪庙大鲵沟的兵家修士,这次还有个高她一辈的,文清峰出身,一样担任过多年的大骊随军修士。

    不过风雪庙对正阳山观感极差,尤其是戚琦所在的大鲵沟,所以她这次下山,与那位文清峰前辈,纯粹都是与朋友聚一聚,等到渡船靠近正阳山,就会下船。

    今夜渡船上,除了京城当官的关翳然,还有在陪都那边的刘洵美。

    不过关翳然曾是苏高山麾下武将,刘洵美却是实打实的曹枰心腹爱将。

    戚琦在船头那边,见到了那位悬佩大骊边军战刀的女子,还是一年到头没个变化的那般妆扮,只要卸甲,就是窄袖锦衣,墨色纱裤,一双绣鞋,鞋尖坠有两颗好似龙眼的宝珠。戚琦喊了声余师叔,她转过头,点点头,没什么神色变化。戚琦却早已习以为常,能够让师叔余蕙亭有笑脸的,大概就只有风雪庙神仙台的那位师叔祖了。

    曹枰是大骊朝廷的著名儒将,气度风雅,此刻这位巡狩使的脸色,却极为别扭。

    祖宅在那泥瓶巷的曹峻,曾经是刘洵美的左膀右臂,但是按照辈分,却是曹枰的……老祖宗。

    所以在座三人,吊儿郎当的曹峻,退出大骊军伍多年,游历了一趟桐叶洲,这会儿忙着与昔年顶头上司的刘洵美溜须拍马,很是玩世不恭,领大骊陪都兵部右侍郎衔的刘洵美,只能是眼观鼻鼻观心,如坐针毡,而曹枰同样一言不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曹峻这位“年轻”剑修,按照家谱记载,虽说辈分没有剑仙曹曦那么高,而且骊珠洞天曹氏一脉,也分出不同的分支堂号了,可曹峻的辈分依旧摆在那里。

    拂晓时分。

    一位头别玉簪、青纱道袍的年轻道人,从过云楼下山,一路散步到了白鹭渡。

    渡口附近熙熙攘攘,不断有谱牒仙师得了通关文牒,祭出一艘艘仙家符舟,或是骑乘各种仙禽坐骑,去往正阳山群峰,山泽野修基本上都会转去周边州郡城池落脚。

    散步半个时辰,年轻道人回到山上,不曾想倪月蓉就在门口那边候着了,说是客栈这边备好了早点,恳请曹仙师赏光。

    不曾想那位道门真人依然婉拒此事,让倪月蓉心中愤懑不已,真是摆了个天大架子。

    陈平安回到观景台的时候,刘羡阳还躺在藤椅上酣睡。

    走到栏杆旁,陈平安犹豫要不要偷偷隐匿身形,独自去趟仙人背剑峰。只是想了想,还是暂时作罢。

    如今一洲五岳,大骊宋氏和山上宗门,都避而不谈。

    曾经整个宝瓶洲都姓宋,大骊王朝的五岳,就是宝瓶洲的五岳,没有任何问题。

    等到大骊宋氏恪守盟约,主动让出将近半壁江山,让各大藩属纷纷自主,新大骊版图缩减一半,那么除去北岳的其余四岳,就有些玄妙了。

    所以只有披云山和魏檗,最为闲适。

    反正不管怎么更改,北岳都没问题,处境最尴尬的,还是旧朱荧版图上的中岳山君晋青。

    因为中岳,竟然成了新大骊国境最南端的一座大岳,而更改山岳称号一事,可不止是大骊宋氏山水谱牒上改个名字那么简单,不但中岳自身会伤筋动骨,还要连累储君山头,以及辖境内的所有山河气数。听说晋青在魏檗这边,总是吃瘪多,占不着什么便宜。可几位山君里边,晋青还真就喜欢与魏檗较劲,时不时飞剑传信一封到披云山,说哪位大文豪又有崖刻榜书,传世诗篇了,当然也会与魏檗虚心请教举办夜游宴的学问,毕竟在这件事上,魏山君是老前辈了,数洲公认。

    其实魏夜游这个绰号,最早是从落魄山开始流传的。

    好像陈灵均率先提出,然后被那个按时来落魄山点卯的香火小人儿,给发扬光大了,带回了州城隍,如今这家伙,身边串了一群的小喽啰,说是要帮盟主裴钱,在州城里边建立小分舵,每天操练演武,拎着小树杈当枪矛,一来二去,整个龙州就都知道了魏夜游,龙州传遍了,就等于整个北岳地界都听说了。

    陈灵均打死没承认,说魏山君冤枉死了他,当时青衣小童站在崖畔石桌那边,声泪俱下,捶胸顿足,信誓旦旦,说他是这样的人吗?肯定是老厨子喝酒说昏话啊,不然就是裴钱,肯定是她,这家伙给人取绰号的本事,落魄山自称第二没谁敢称第一,再说了,还有可能是小米粒一时口误啊。

    总之就成了一笔糊涂账。

    事情的真相,是裴钱最先抛出的说法,不过当年她是私底下与暖树、小米粒开玩笑,然后周米粒一听,这个说法,可神气啊,倍儿响亮,巡山时就忍不住念叨了几句,然后就给陈灵均听了去,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鬼使神差的,就有了后来的“名动北岳”。

    结果一向最不把官场当回事的州城隍,差点都要亲自走一趟披云山,与山君魏檗致歉请罪。

    再符合事实,也不能摆在台面上埋汰人的。

    偌大一个北岳地界,还管着大骊宋氏龙兴之地的魏檗,当真是个云淡风轻好说话的山君老爷?

    从落魄山搬去棋墩山的山神宋煜章,是怎么个下场?这是什么山水官场平调的事儿吗?

    当年魏檗去往北岳与中岳的辖境接壤处,做什么?串门啊?明摆着同为大岳山君的晋青只要不低头,魏檗就要出手了。

    宝瓶洲一洲版图上,魏檗是第一个跻身上五境的山神,又是第一个成为仙人境的山神,会不会还是第一个跻身飞升境的山神?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悬念不大,只要大骊宋氏能够保住一洲半壁江山,

    那个香火小人,真是给吓惨了,很少见到州城隍那么严肃,是真生气了。它当时就怯生生站在香炉里,双手死死攥住炉子边缘。

    以前总是闹着离家出走,其实每次不过是在外边逛一圈就回家,比如在落魄山多点个卯,在红烛镇附近的“老家”馒头山,衣锦还乡。

    好在那家伙只是黑着脸半天,坐在门槛上生闷气,最后只是与它说了句,以后别乱说话。

    陈灵均其实自己也心虚,不过还是嘴硬,与那香火小人安慰了几句,说犯个错咋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之常情,再说了,犯错咱哥俩也认啊,又不是不认,魏山君要打要骂,随便,谁皱一下谁就是孬。陈灵均安慰着那个臊眉耷眼没精神的小家伙,说到这里,青衣小童与站在石桌上的香火小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他们俩其实都不是人嘛。

    香火小人越笑越觉得可笑,捧腹大笑还不够,在桌上打起滚来。

    今天米裕刚好来这边散心,看着桌边桌上的一大一小,米裕眼神温和,落座后,看着桌上瓜子,笑问道:“就这么点?”

    陈灵均白眼道:“小米粒又不在家,我又不晓得她把瓜子藏哪儿了。省着点磕啊,如果不是好兄弟,能分你这么多?看看这家伙,就一颗瓜子,不能再多了。”

    正在对着一颗瓜子“凿山”的香火小人,使劲点头,突然又与陈灵均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它这么多年,风雨无阻,来落魄山这边点卯,裴钱,景清,暖树,小米粒,都是理由。

    这仨各自嗑瓜子,陈灵均随口问道:“余米,你练剑资质,是不是不太行啊?听说好多年没有破境了。”

    陈灵均补了一句,“没别的意思啊,可别多想。”

    米裕笑道:“说实话,资质还凑合,其实不算太差。”

    陈灵均怒道:“嘛呢,在兄弟这边,扯啥虚头巴脑的,挺俊俏一人,怎的还打肿脸充胖子了,我不允许你糟践自己。”

    米裕气笑道:“都他娘的什么风土民情。”

    陈灵均嘿嘿道:“资质不行就不行,说出来让兄弟乐呵乐呵,也是好事嘛。”

    老爷,裴钱,小米粒都不在家,暖树那个笨丫头又是忙着忙那的,所以有些闷。

    香火小人咳嗽一声,提醒景清大哥不要太飘,余米好歹是位剑修,别太埋汰人。

    米裕笑道:“骗你做什么,吹牛又不能当饭吃,资质确实凑合。”

    米裕是七岁跻身的中五境,十九岁跻身的金丹境,四十二岁破境跻身元婴,在那之后,就是很长一段岁月的停滞不前了。等到磕磕碰碰,跻身了玉璞境,就又开始雷打不动。

    旧避暑行宫隐官一脉的洛衫,喜欢面壁的殷沉,财迷纳兰彩焕这些个,算是米裕的同辈剑修,当年都是仰着头看他的。

    齐狩则是很年轻的晚辈,厮杀路数,还是走米裕的那条老路。

    当然也不是说这条路,就是米裕第一个走,纳兰夜行,晏溟,都走过,更早,就会有更老的剑修,最早的,大概就是龙君了。

    可能是因为米裕年轻时候太风光,尤其是金丹、元婴两境之时的杀妖履历,风光无限,连那避暑行宫的上任隐官萧愻,都对米裕刮目相看,尤其是米裕的杀妖手段之狠辣,剑仙当中,其实吴承霈,陶文,都对米裕印象极好,只是从未公开言语替米裕说话而已。

    所以后来剑气长城对米裕的嘲讽,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失望,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是这么一位年纪轻轻就被誉为候补巅峰人选的天才剑修,怎么就成了个绣花枕头的软绵废物,怎么可能破开元婴瓶颈会那么难,跻身了上五境,出剑更是不复当年元婴的一半风采。

    剑心毁了。

    不然剑气长城的老人,年轻人,甚至是孩子,都不至于对一个玉璞境剑修那么挑剔,孙巨源,高魁等等,不也都是玉璞境?怎就没有那么多的骂名?

    陈灵均说道:“余米,如果觉得山上闷,我可以带你出门耍耍,黄庭国的那条御江,晓不得?吃香的喝辣的算什么,每次宴席,那些个水神府的女官,啧啧,身姿曼妙,花枝招展得很,那水蛇腰,那大腚儿,当然了,我是不觉得有啥好的,一个个穿得那么少,天底下的布店都要开不下去了,但是每次喝酒,一大帮醉醺醺的大老爷们,眼神如飞剑,嗖嗖嗖全贴上去了,哈哈,余米,你就是剑修……”

    香火小人又开始捧腹大笑。

    陈灵均一瞪眼,傻乎乎乐呵个锤儿,陈大爷在与兄弟聊正事呢。

    香火小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笑声,他娘的,白捧场了。

    官场难混。

    米裕笑道:“好意心领。不过不用出门,我这个人念旧,不喜欢挪窝,山上待着就很好。”

    想要去的地方,其实就两个,北边待过几年的彩雀府,南边的老龙城,听说如今仙师们驱山入海,苻家在内几个大族,着手重建老龙城,而让米裕念念不忘的,是老龙城最南边的那处荷花浦,那是米裕的最大遗憾。

    说没就没了。

    那是他第一次踏足浩然天下陆地,所见到的第一处景色。

    陈灵均问道:“老爷咋个跑南边去了?”

    米裕笑道:“有剑要递。”

    陈灵均就不再多说什么。

    ————

    大骊王朝皇帝宋和,第一次离京南下,驻跸陪都。很快就会巡游中岳,再去老龙城遗址祭奠英烈。

    藩王宋睦,今天陪同皇帝陛下出城。兄弟二人,在宗人府谱牒上更换过名字的皇帝、藩王,一起走在齐渡水畔。

    大骊供奉、扈从都只是远远跟着。

    宋集薪打趣道:“陛下怎么没去参加文庙议事,一口气看遍浩然山巅老神仙,这种机会,可是错过就再无,太可惜了。”

    宋和笑道:“想去是肯定想去啊,只是皇叔更合适在那边替大骊发声,我要是刚当皇帝那会儿,心里边肯定要埋怨几句,如今就算了。”

    京城那边,吏部老尚书的关老爷子,那个名叫关莹澈的读书人,一个活到百岁高龄的凡俗夫子,走了多年。

    还有几个上柱国姓氏的老人,都是意迟巷、篪儿街的主心骨,更是大骊王朝的砥柱重臣,帮着大骊宋氏打赢了卢氏王朝,打下了一洲山河,最后他们自己都没能敌过无情岁月。

    陪都这边的礼部老尚书,柳清风也已经卧病不起。

    大骊庙堂的很多老人,哪怕是不需要赶赴战场的文官,都在一一老去,然后有人老得走不动路,去不了朝会,不得不一一离开官场,好像唯有京师花木最古者,关家书屋外边的青桐,韩家那紫云垂地、花香满街的藤花,报国寺的一本牡丹,依旧有幸年年遇春风。

    国师崔瀺在京城的府邸,宅子大,曾经是座旧国公府,里边却简陋,有一座两层的小书楼,被国师命名为人云亦云楼。

    如今也已经没了主人。

    皇帝笑道:“风水轮流转,让人目不暇接。”

    大骊宋氏王朝的很多读书人,早年还是卢氏王朝藩属国的时候,对于这个宗主国,有过太多歌功颂德的山水诗篇、游记,比卢氏王朝的本土人氏,更像卢氏子民。写自家大骊乡土,才情缺缺,可是写那卢氏王朝,文思泉涌,哪怕,搜肠刮肚也要写。

    说那卢氏王朝的贩夫走卒,都能吟诗,处处是书香门第。山上仙风道骨,江湖草莽高义,路不拾遗。

    那会儿的大骊诗篇,都在边塞风沙里,被铁骑的阵阵马蹄声写就,与之诗词唱和的,是凛冽的风雪。

    宋和笑问道:“是不是只有我们宝瓶洲,山不高,水不深,修道之人不是那么神仙?”

    山下的大骊王朝,曾经立碑山巅。山上修士犯禁者,杀无赦。

    宋集薪答道:“一半是大骊铁骑的马蹄声够响,一半是国师的功劳。”

    宋和又问道:“是不是错了先后顺序?”

    宋集薪笑道:“陛下所言极是。”

    宋和是崔瀺的弟子,宋集薪则算是齐静春的学生。

    宋和停下转头,望着这位功勋卓著的大骊藩王,名义上的弟弟,事实上的兄长,说道:“我亏欠你很多,但是我不会在这件事上,对你做出任何补偿。”

    宋集薪笑道:“陛下,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我今天也只当没听见。”

    宋和感慨道:“大骊有皇叔,是国之大幸。”

    宋集薪点头道:“毫无疑问。”

    宋和跟着笑了起来,“其实问题不复杂,只要你比我活得更久就行了,三五年,十年都不成问题。你觉得呢?”

    眼前这位大骊藩王,好像都不是中五境练气士,柳筋境?果真是个留人境?但是学了些强健体魄的拳脚功夫?

    宋集薪笑呵呵反问道:“多活不止十年怎么办?”

    宋和笑道:“那就再说?”

    宋集薪微笑道:“身为臣子,当然听陛下的。”

    宋和问道:“为什么先生笃定两座天下,一定会再大打一场?”

    宋集薪摇头道:“国师的想法,反正我这种凡俗夫子,是理解不了的。”

    皇帝称呼崔瀺为先生,藩王敬称崔瀺为国师。亲疏有别。

    大骊王朝,是浩然天下唯一一个王朝,在大战落幕之时,就已经开始着手备战下一场。

    大骊皇帝昭告一洲的那份纸上契约,黑纸白字,明确写了,只要战功足够之地,战后大骊会归还各国山河,恢复国祚,大骊宋氏也确实信守承诺了,如今才会只剩下鼎盛时期的半壁江山,再不是那一洲即一国,而浩然天下的万年历史上,能够达成这项壮举的,其实唯有大骊宋氏。

    皇帝轻声道:“我们好像都会很快老去。”

    宋集薪笑道:“听说青冥天下和最新的五彩天下,就都没这个规矩。”

    青冥天下的王朝官员,从庙堂到地方,甚至必须得有个道士度牒才能当官。

    而那边当皇帝的,往往也是境界很高的练气士,所以相较于浩然天下的王朝、藩属,青冥天下多有那“国寿千年”的王朝。

    皇帝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事情闹大了,你我该怎么办?”

    宋集薪笑答道:“如今大战在即,陛下管这些山上恩怨做什么?”

    一位年轻骑卒,开始随军离开驻地,去往一艘山岳渡船。

    听说又要打仗了。

    至于去往何方,与谁打仗,都无所谓,大骊铁骑每有调动,马蹄所至,兵锋所指,皆是大胜。

    命可以丢,仗不能输。

    说出这句豪言壮语的大骊武将,名叫苏高山,这位将官位做到武臣最高位的大骊巡狩使,说到做到。

    骑队路过一处乡野村落。

    年轻骑卒转头望向一处山坡,一群在那边嬉戏打闹的孩子,雀跃不已,开始追逐他们这支骑军。

    其实投军入伍没几年的年轻人,笑眯起眼,抬起手臂,重重敲击胸口。

    很多年前,他一样曾经奔跑在山脊那边,当时山下也有个大骊铁骑武卒,做出过一样的动作。

    唯我大骊,名臣如云,猛将如雨,铁骑甲浩然。

    ————

    正午时分,仙家客栈,凭栏处。

    云在脚下。

    刘羡阳伸了个懒腰,拧转手腕,蹦跳了两下。

    陈平安缓缓卷起袖管,轻轻跺脚,什么莲花冠,什么青纱道袍,一并消散。

    青衫背剑。

    刘羡阳目视前方,笑道:“你自己小心点,大爷我可是要一步一步登山的。”

    以前曾经想过,是不是挑选一个中秋圆月夜,独自梦游问剑正阳山。

    只不过此次问剑,更好,因为人更多。

    陈平安笑着点头。

    约莫还有小半个时辰,就是正阳山庆典,不少修士都已经在祖山一线峰,或是赶往途中。

    群峰之间,剑光、流萤无数条,纷纷涌向一线峰。

    刘羡阳十指交缠,“一个不小心,我已经玉璞境了。”

    陈平安说道:“巧了,我刚刚气盛转归真。”

    刘羡阳笑容灿烂道:“今天就让这一洲修士,都知道大爷姓甚名甚,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瞧好了,教他们都知道昔年骊珠洞天,练剑资质最好、相貌最俊俏的那个人,原来姓刘名羡阳。”

    陈平安笑眯起眼,点头道:“好的好的,厉害的厉害的。”

    如今的两位剑修,就像曾经的两位少年好友,要高高跃过一条龙须河。

    刘羡阳高高举起手掌,陈平安与之重重击掌。

    刘羡阳率先拔地而起,身形若长虹破空,直接落在一线峰山脚,朗声道:“问剑者,刘羡阳!”

    一座正阳山祖山,修士多是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刘羡阳停顿片刻,大概是觉得先前那个措辞太文绉绉,没啥意思,就又换了一个更民风淳朴的说法,“老子叫刘羡阳,今天要拆你们祖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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