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个女孩子睡了之后,阿立沃父子俩商量了好些时。昂台尔马的提议是使他们惊喜交集的,所以他们正设法在那种不损害自身利益的条件之下来更多地煽动他的欲望。于是以精密而有经验的农人立场,他们谨慎地衡量一切机会了,很明白在一个具有无数矿泉沿着一切溪涧喷出来的区域里,不应当用过分要求去推开这个来自意外而且无法再遇的爱好者。不过却也不应当完全把这道泉水放在他的手里,因为它有一天可以有很大的出息,完全是纯利,卢雅和沙兑尔奇雍在他们心里都是榜样。
所以他们寻觅用什么方法才能够把银行家的热衷煽得发狂,他们想出种种诡计,譬如编造一些比他更肯出高价的公司,他们想出一连串愚笨的狡猾手段,他们固然觉得这些手段都有缺点,可是比较巧妙的也始终无从发明。他们睡不稳定了;随后到了早上,老汉是先醒的,想起那一道泉水会不会就在夜里枯干了。泉水可以像它来的时候一样就此去了,归到地下去了,无法追回来了,那究竟是可能的事。他从床上爬起来,放心不下,被一种悭吝性的恐惧心制服住了,于是摇醒了他的儿子,向他说起他的害怕;后来巨人从灰色的被盖里拔出他的长腿,穿好衣裳就和父亲一同去看。
反正他们要把田地和泉水本身整理一番,拾去石头,使得泉水变成顺眼的,清洁的,如同一头就要出卖的牲口一样。
他们所以拿起了他们的锄子和铲子,踏着摇摇摆摆的大步并排着上路了。
他们去的时候,什么也不望,脑子被他们的买卖占住了,仅仅用一句简单的话答复路上遇见的朋友们和邻居们的早安。等得走到了那条通往立雍的大路上,他们渐渐心跳了,远远地望着,看自己是不是望得见那道泉水在早上太阳光里上涌和发光。大路是空的,白的和有尘土的,很靠近那条荫在垂杨下面的小河。在某一株杨柳下面,阿立沃忽然望见了两只脚,随后,走过了三五步,他认得了那是克洛肥司那老汉坐在路边,他两条木杨都放在旁边的草上。
那是一个风瘫了的老汉,在附近一带是有名的,十年以来,他把身子撑在一副橡木拐子上边困苦而迟缓地四处游荡,正像他自己说的一样,简直是迦罗1画的一幅穷人。从前那原是一个偷着在各处树林子里打猎又在各处溪河里钓鱼的,时常受到逮捕和惩罚,由于长期的埋伏,躺在潮湿的野草里和黑夜在河里捉鱼每每半截身子都浸着水,他弄得身上疼痛了。现在他哼着走路,样子就像一只没有腿的螃蟹。走的时候,他右腿像是一块破布拖在地上,左腿弯成两截提起来。但是本地的男孩子们,那些在傍晚时候跟在女孩子或者野兔子后面跑着的男孩子们,都肯定他们遇见过克洛肥司老汉,说他在矮树丛里和树林子中间的空地里,迅速得像是一只鹿并且滑溜得像是一条蛇,说他的痛风症毕竟不过是骗骗保安警察的滑稽手段。尤其是巨人,他极力坚持说自己看见过他把两根木杨横夹在胳膊底下在那里安排圈套去捕捉野物,并且那不是一两次而是三五十次。
1迦罗(j。gallot)法国十七世纪名画家,他的作品大多注重于风景和民间风俗疾苦等等。
阿立沃老汉在那个游荡老汉面前站住了,他心里触动了一个还不明朗的念头,因为在他的倭韦尔尼式的四方脑袋里边,理解都是迟钝的。
他向他道了早安,另一个也回答了早安。随后他们谈到了天气,谈到了正开花的葡萄,又谈到了另外两件或者三件事;但是这时候,巨人早已走在头里了,他父亲就洒开大步赶上去。
那道泉水是始终流着的,现在,是清澈的了,并且水坑的底层是红的,是一层漂亮的深红,来自多量的铁质沉淀物。
这父子俩在微笑之中互相瞧着,随后,他们动手整理四周了,移开那些石块再把它叠成了一大堆。末了,找着了死狗的那些残骸,他们带顽带笑地把它埋了。但是阿立沃老汉忽然让他的铲子落下来。一道快活胜利的狡猾摺纹使得他两片平塌嘴唇的角儿和两只阴险眼睛的边儿都皱起来了;后来他向儿子说:“你过来望一下罢。”另一个服从了;于是他们望着大路并且向旧路退回来。克洛肥司老汉始终在日光下面晒着他的四肢和木拐。
阿立沃在他对面站住了,问道:“你可愿意赚一百金法郎?”
克洛肥司老汉是谨慎的,一点也不回答。
阿立沃再说:“可懂得!一百金法郎!”
于是游荡者打定了主意,低声慢慢地说:“那还用说,我为什么不要!”
“既然这样!老爹,应当做的是这样。”
接着,他用种种戏弄手段,种种含蓄的话和无数的反复叙述,作了很长的解释,说是他父子俩将要在温泉旁边掘一个窟窿,倘若克洛肥司老汉答应每天十点至十一点之间,在那个窟窿里边沐浴一小时,并且在一个月之末医好自己的病,那么他们可以给他值得一百金法郎的银元。
风瘫了的人用一种呆笨的神气听着,后来才说:“既然我的病什么药品都没有医好,那么您的泉水也不会医好的。”
巨人陡然生气了。
“什么话,老滑头,你知道呀,我是认识你的病的,并不是旁人告诉我的。上星期一晚上十一点,在拱北龙白那个树林子里,你干的是什么事?”
老汉爽利地回答:“这是哄人的话。”
但是巨人更生气了:“好家伙!你那时候在冉昂麻内扎的壕沟上跳过来,后来你由布阑的山凹里走了,难道这是哄人的话吗!”
另一个使劲又说了一遍:“这是哄人的话!”
“我当时对您喊过:‘喂,克洛肥司,保安警察来了!’后来你就从慕立内的小路转弯了,这也是哄人的话吗?”
“这是哄人的话。”
大个儿雅格怒气冲天了,几乎要威吓他了,高声嚷着:“哈!这是哄人的话!成,三只爪子的老家伙,你听着:将来我夜里看见你在树林子里,或者在水里,我一定要捉住你,听明白罢,因为我的腿究竟长些,并且我要把你绑在树上,要到一大早我才同着全镇的人来带你”阿立沃老汉止住了他的儿子,随后很温和地说:“你听,克洛肥司,你很可以试试这件事。我们替你弄一个浴池,我和巨人;你在一个月之内每天到那儿来。为了这个办法,我给你的不是一百金法郎而是两百。并且,你听明白,倘若你在一个月完结的时候病医好了,我再多给你五百金法郎。你记清楚,五百,都是银元,加上两百,那就是七百。
“所以两百是为了沐浴一个月,再加上五百是为了把病医好。并且你听明白:痛风症是可以回头的,倘若它到秋天真地再发,那与我们无关,而泉水还是有它的效力的。”
老汉用安定的神气回答:“照这样的情形,我很愿意。倘若不成功,将来再说。”
于是为了证明商谈已经有了结果,他们三个人互相握手了。随后阿立沃父子俩重新回到了泉水跟前,去给克洛肥司掘一个沐浴的池子。
他们在那儿工作到十五六分钟,听见了有人在大路上说话。
那是昂台尔马和拉多恩医生。阿立沃父子俩彼此对着眨了一下眼睛,并且停住了掘土的工作。
银行家对他们走过来了,和他们握手了,随后四个人开始来望泉水,没有说一个字。
泉水动荡得像是那种在一炉大火上面沸腾的水一样,喷出好些水泡和气体,由一条已经被它冲出来的小沟向着小溪流过去。阿立沃嘴唇上露出一种得意的笑容,忽然说道:“瞧!有些铁质,是不是?”
水坑的底子果真已经是红的了,连那些被水在流动之中淹着的小石子,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深红色的苔藓。
拉多恩医生回答道:“对呀,不过这还不算数,我们应当认识的,正是其他的品质!”
阿立沃接着说:“首先,我和巨人,昨天晚上都喝过了一杯,已经使得我们浑身觉得一直是健壮的,不是真的吗,儿子?”
那个高大的孩子用悦服的神气回答:“那的的确确使我们浑身觉得一直是健壮的。”
昂台尔马始终没有动弹,一只脚踏在水坑的边儿上。这时候他转过脸来向医生说:“为了我将来想做的那件事,我们差不多要有比这一点再加五倍的水量,对吗?”
“对呀,差不多。”
“您以为可以找得出那么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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