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低头观瞧,见这人鬓发斑白,青袍罩身,面孔朝下,哭得好不伤心,只疑有诈,退开一步道:“你是何人!为何哭泣?”那人抬起头来,泪水顺腮边滑落,上下打量周四,哽咽道:“教主飞声腾实,已成人中骐骥,难道便忘了属下不成?”
周四一瞥之间,认出此人,惊喜道:“你你是萧先生?”原来所跪之人,正是明教长老萧问道。
萧问道见他认出自己,泪水又夺眶而出,仰望天空,微露痴态道:“感谢苍天,终又让我遇上教主。但愿他老人家龙腾万里,复我神教,萧某便死而无憾了。”向周四拜了几拜,突然挥起右掌,奔自己头顶拍落。周四一惊,大袖扬起,卷住萧问道手臂道:“你这是为何?”
萧问道被他大袖托住,整个身子竟离开地面。他武功虽不及木、盖等人,却也极高,眼见教主神功惊人,又喜又悲,失声哭道:“属下当年丧伦败行,竟弃教主而去,致使教主身陷险境,几为各派所害。其罪滔天,惟有自裁而死,方可望历代明尊赦宥。”
周四听清原委,哑然失笑道:“萧先生原来为此事内疚。其时各派人多势众,你已尽了全力,我怎会怪罪?”萧问道惶然抬头,见周四满脸含笑,确无怨容,流涕道:“专辄之失,罪合当死。蒙教主施恩免罪,恨无涓埃之报,其愧何如?”
周四将他搀起道:“泰山之事,皆因各派欺我年幼,方敢胡为。今群小蚁聚,我正欲稍加惩治,以雪旧耻。”手指后山,又问道:“你可见过木先生他们么?”萧问道点头道:“属下先来少林探听虚实,约好与逢秋、凌烟在西北山腰初祖庵会面。适才凌烟去庵前引我至此,已见过逢秋、天行等人。属下见教主去少林多时,只恐有失,特在此迎候。及听寺中啸声大起,好不焦急,又不敢入寺察看,莫非那啸声是教主所发?”周四笑道:“我料各派俱在左近,故以啸声惊之,使众人不敢入寺偷袭。”
萧问道露出喜色道:“教主功力已在已故周教主之上。属下等说到此事,都是又惊又喜,疑为神授。”周四道:“你先来几日,可探知各派底细?”萧问道皱眉道:“各派此来,足有数百人之多。教主扬威之时,可要多加小心。”周四笑了一笑,不再多言,迈步向后山走去。
二人来在后山坡前,木逢秋等人忙迎了上来。叶凌烟抢先问道:“教主入寺,不知遇到何事?”周四坐到一块石上,低头沉思,并不答话。几人见他心事重重,似有隐忧,都站在一旁,不敢打扰。
周四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向高处,纵目远望,久不回头。几人不知他想些什么,暗暗纳闷。木逢秋走上前去,轻声道:“教主眉锋不展,莫非有忧心之事?”
周四思绪不止,喃喃道:”我若现身,他总要露面。”木逢秋疑道:“教主说的是谁?”周四笑了一笑道:“我虽不知他是谁,可迟早总要见面。”
木逢秋见他笑容僵硬,更是起疑,问道:“教主入寺多时,可是听到了什么秘密?”周四不答,负手踱了几步,猛然盯住木逢秋道:“众生本无情义,我作茧自缚,反受其累,是否可笑?”
木逢秋被他两道冷电似的目光盯得发慌,低下头道:”世之俗情,自是末节。然乾坤正义,天理人心,教主尚须守持。”周四冷哼一声,挥手道:“我不读书,不识大义,只知旧情误我,竟至于今!”
木逢秋听了,心中一凉:“教主说出这话,莫非对少林、明教俱生厌弃之意?”他年近古稀,六欲皆淡,惟有兴教之事,久怀难遣。这时听出周四弦外之意,只恐他倏然远走,舍弃众人,情急之下,跪倒在地,扯住周四衣襟道:“属下等皆不成器,劳教主颠簸于江湖。教主不看我等,也要念在周教主面上,有始有终。”远处几人见状,都向这面张望。
周四低下头来,见木逢秋目中晶莹,一脸哀恳,心道:“我卷入江湖,如陷污泥,时间一长,各派必似蚯鳝草蛇,缠舞于身前。那时我上不能飞升,下不能归潜,好比龙困深井,迟早要遭那人暗算。”他出寺之时,尚有与各派争强之心,及至思想过后,愈来愈觉此事暗藏凶险,杀机四伏,即使逐退各派,亦无了局,随之更会有惊涛恶浪袭来,自己能否应付,实难逆料。他虽有虎胆,但先后两次被那人打伤,不免胆怯,加之心念闯营,更欲早早脱身。有心立时便走,又恐众僧齿冷,随众心寒,一时心乱如麻,长叹一声,跌坐在一块青石上。
木逢秋见状,起身走到他面前道:“教主适才曾提起一人,莫非此次各派寻衅,皆是此人指使,教主因而忧惧?”周四被他点破心事,忙掩饰道:“我非惧之,实因俗务纠缠,有误大事,方才烦躁。”
木逢秋知他所说大事,不过与贼做乱,为祸家国,叹口气道:“群盗虽充斥中原,攻剽四方,然志在淫掠,所至焚荡屠夷,不思据有城邑,屯田积粮。似此流贼习性,只知杀生取乐,如何能成就大事?属下见贼中俱是恶积祸盈之徒,并无超群绝伦之士。教主与之同流,难免白璧有染,一旦势败途穷,非但难逃劫数,且要落千载骂名,岂不悔之无及?”
周四不悦道:“各营不善之徒,未必本恶,习已成性,遂至于此。我观其因,多由形势所迫,不得已而行杀戮之事,此何足为奇?况善恶之间,并无定论;成败之机,悉由天裁。先生怎知定然无成?”木逢秋道:“凡事至极则毁,因果相随。贼恣性害民,终有恶贯满盈之日。那时天眼顿开,必然殛之,纵有甲兵百万,敌国之富,亦不能欺天求免。此世之至理,教主不可不察。”
周四大笑道:“先生明达之人,何出此言?岂不知大命之人,皆天所许,禀志而行,哪有羁绊?便是造些杀孽,又与天意何违?”木逢秋摇头道:“天高听卑,威不常现。人若至无畏之境,祸亦不远了。”周四拂袖道:“先生有识,却无壮烈之心。须知天地择人,着实不易!其间必以酒色、利禄、苦难、生死等事试其心志。能受天磨者,恒为上乘,一旦得受大命,所行俱不受常规所限。若稍见杀戮血腥,便妄言成败功过,岂不可笑?先生所谓善恶果报,皆欺世之谈!妇孺闻之,或可信畏,大丈夫若为所惑,必然一事无成!”木逢秋听后,一声不响,只是瞅着周四。
周四仰面向天,又道:“我之深心,世人不知其实,世上庸碌之辈,我亦视同猪狗。先生乃我至亲之人,望勿窃笑。”木逢秋忙躬身道:“教主一番言词,足见英雄之志。属下识浅,甚感惶愧。”
周四瞥了他一眼道:“我不疑先生,方以本心相告。先生如若知我,后当劝慰众人,使其不归怨于我。”木逢秋听了这话,知他早晚要回闯营,心中一酸,哽咽难言。
远处几人心疑,都走了过来。盖天行道:“明日之事,教主可有计较?”周四道:“你等好生歇息,明日见机行事,不必多虑。”几人见木逢秋眼圈发红,料到有事发生,都不离开。
周四笑道:“各派人多,并不足虑。你等养足精神,才好助我建功。”几人听了这话,稍感踏实。盖天行取出些干粮,放在周四身旁,躬身道:“教主劳累,也请早些安歇。”与几人悄然退开,寻一处避风所在,闭目养神。
木逢秋立在周四身后,只是呆呆地出神:“教主适才所言,句句悖逆正道,不畏天惩。似此纵性而行,反以为天授大命,迟早要遭凶报。我不能劝其猛醒,实是愧对历代明尊。”他饱经沧桑,眼见教主悍性已成,深恐明教毁于其手,一时百感交集,不觉迎风流泪。
周四转过头来,见他泪眼泛光,只当他不忍离别,故尔痛肠,忙安慰道:“先生不必难过。我为明教之长,总要兴旺我教,不负众人之望。”木逢秋拭去泪水,叹息道:“盛衰枯荣,都是瞬间之事;天地之间,原是无物能常。”
周四见他意冷心灰,便不多言,只劝他早早安歇。木逢秋不肯稍离,执意为他守夜防变。周四不好拂他心意,也不再劝。二人相对无语,直至天明,木逢秋始终一动不动。周四看在眼中,想到当年在安邦彦营中时,他也是这般看护自己,心头涌上暖意,正要抚慰一番,却又想到:“木先生此举,无非要感动于我,盼我留下。我不能因此小义,生留恋之心。”当下视如不见,迈步下坡,召唤盖天行等人。木逢秋望其背影,嘴唇颤动,身子连连摇晃,竟似有些站立不住。
周四下坡,见盖天行等人早已起身,只少了叶凌烟一人,问道:“凌烟去了哪里?”盖天行道:“他去少林打探消息,少时便回。”周四向四外望了一望,又道:“你等昨夜可觉察有何异样?”几人都摇了摇头,不知他有何顾虑。应无变道:“教主一夜未曾合眼,莫非怕有人来袭?”周四笑道:“各派鼠辈虽不足虑,我却怕他们突然来此,打扰几位酣眠。”几人听他语中大有关切之意,心中都是一热:“教主恩威难测,对我等却是真心爱护。我等疑之,实是不该。”木逢秋站在远处,却黯然神伤:“教主明明怕那人前来,不敢入睡,为何偏要假示恩义,欺骗众人?”他静立一夜,热血渐冷,观此一幕,更是心如死灰。
众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叶凌烟归来,都有些焦急。盖天行道:“凌烟不回,或许出了意外。教主少候,待属下去察看一番。”正说间,只见叶凌烟从一条小路奔了回来,边跑边向后张望,神情极是紧张。几人见他气喘吁吁,袍服上划了几道口子,知他遇上不测,忙迎上前去。
叶凌烟奔到周四面前,仍是惊魂未定,一把抓住周四手臂,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教教主快走,少少林派的事,您老人家也管不得了。”
周四心往下沉,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叶凌烟变颜变色,手臂颤抖着指向身后,岔了声道:“各各派来了足有一二千人,已已将少林团团围住。属属下不小心,被青城、衡山两派人物发现。他们已追赶过来。”周四听说各派来了这么多人,也吃一惊,强自镇定道:“青城、衡山两派,有多少人追来?”叶凌烟狼狈奔逃,也不知后面跟了多少人,急得连连跺脚道:“我的好教主,各派倾巢出洞,人山人海,此时不走,再难脱身。你还问这些做什么?”
周四横了他一眼,道:“乌合之众,不过虚张声势。你慌乱什么!”叶凌烟见他毫无惧色,哎地一声,几乎要哭出声来,拉住盖天行衣角,连声道:“老盖,你快劝劝教主,快劝劝教主!”盖天行刚要开口,忽听不远处人声传来,片刻之间,东西南三面草丛之中,已有数人跳出。一伙人穿着各异,道俗混杂,一望之下,足有二十余人。
周四向这伙人身后望去,未见再有人来,悬心始落,冲几人低声道:“各派人多,不可露了形迹。一会儿动手时,务要将来人杀尽。”几人暗暗点头,都站立不动。
只听西面有人朗声笑道:“叶凌烟,你这丧家之犬!我看你今日还要逃到哪里去?”这人声音洪亮,语中流露出异常的得意,如困住了久觅不见的猎物,浑没将周四等人放在眼中。
周四循声望去,见这人身穿道袍,背插长剑,面庞宽阔,须髯如铁,正是青城派掌门吕乾移,心道:“当年我在昆明城中,便教训过此人,未想多年之后,他仍是这般狂妄。”盖天行、萧问道虽不识其人,但听他口出不逊,目中都射出凶光。木逢秋站在坡上,却暗暗摇头。
吕乾移一言出口,身后十几名道士都哄笑起来。有两名年轻道士只从长辈口中听说过魔教之事,眼见叶凌烟被师父笑骂,竟不还口,嚷道:“只听说魔教横行一时,却原来都是饭桶脓包。早知如此,不劳师父亲自来追,只我二人便可擒住此魔。”吕乾移捻须笑道:“魔教兴旺之时,确曾祸乱于世,幸喜天道好还,群魔俱已死灭。现如今只剩下这个叶凌烟,孤魂野鬼一般,到处现世。”众人笑声大作。
一道士尖声道:“这厮没什么能为,腿脚倒还利落。我看他是多亏了这门逃命的功夫,才能活到今日。”话音刚落,只听南面有人沉声道:“这厮既有逃命的手段,他身旁几人必有求生的绝活。吕掌门见多识广,可认得这几人么?”这人剑眉朗目,脸泛红光,看年纪只在四十左右,两面太阳穴却高高隆起,穿一件团花锦袍,十分醒目,立在人群当中,显得极是威严。
吕乾移听此人问话,起了戒心,向周四等人瞅了几眼,摇头道:“这几人面孔好生,贫道从未见过,但既与叶凌烟混在一起,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冯大侠若有兴致,这几人便由你衡山派料理,有没有绝活,大伙一试便知。待一并拿住,交在梁帮主手上,你我脸上都有光彩。”说着大咧咧走上前来,也不拔剑,伸手便抓向叶凌烟胸口。他生性骄狂,加之当年在昆明城中曾刺伤过叶凌烟,知其技不过尔尔,浑没将他放在心上。有此一念,自然将周四等人也视做泛泛之辈,随手抓来,一脸的傲慢之情,好不盛气凌人。
周四冷哼一声,二目如电,盯在吕乾移脸上。吕乾移作势前抓,忽生异感,只觉似有两支利箭射入了面门,心中一寒,全身如坠冰潭。待要抽身疾退,身子竟离地而起,一口血冲上喉间,苦咸难辨,狂喷而出。
众人只见周四手臂微动,吕乾移便被举起,一时都恍临梦境,难信其实。周四手臂一震,吕乾移背上长剑离鞘飞出,噗地一声,正撞在一道士额头。那道士不及呼叫,头颅已碎,死尸倒飞出去,将后面两名道士撞翻在地。二人一经仆倒,再不爬起,七窍中都有血水溢出。众人见状,大惊失色,各抽兵刃在手,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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