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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从小生长在农村,对土地格外眷恋,家里的土地一共有两处,一处是一亩多的园田,一处是庭院前二分多的空地,尽管不大起眼,可这些土地都是爷爷的命根子。春天,大地回春,爷爷一天得去几次,对着土地观察,他用脚踩,看土地是否喧腾,松软,用手去摸、去挫,看看有了些化解的土粒是否变得更小,更细,选择最好的时机播种。夏天,田里种上了各种作物,这些作物生长起来像有无数张嘴似的把土地里的水分吸个干净,渐渐地出现了裂纹或小孔。此时,爷爷便开始浇灌,一直到土地喝足了才罢休。秋天,地里一片金黄,爷爷的胡须撅着,显得很神奇,好像打了一场大胜仗。冬天,地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了,爷爷好像发现了什么珍贵的矿藏,习惯的每天到地里去转去遛,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雪。

    土地是爷爷的命根子。割去一块土地比割去他身上的一块肉还难受。那是一九七五年夏天的一天,姑姑气喘吁吁地跑进屋对爷爷说:“他们来了!”爷爷一惊,干瘦的身躯抖了一下,村里进驻的工作组,开始“大割资本主义尾巴”从多占房基地开刀,房前只需留几米宽的院子,当场丈量,多出部分一律归公。同时规定,对多出部分种植的树一律砍到。姑姑在村里任职,前几天,把消息透露给了爷爷,爷爷用尺丈量一下,从房根量起,宽度多出一米,那里长着一排胳臂粗的榆树。这两天,爷爷着魔般在树旁转悠,一天,姑姑指着榆树,试探着说:“爸爸,咱自己砍了吧,闹个主动,要不,也躲不过去。”爷爷稀疏的胡须一撅,气呼呼地说:“砍,我下不了手!”今天姑姑也奉命参加了“伐树队”为了不使爷爷因有对立情绪和村干部闹僵,提前小跑来家送信。爷爷像丢魂,被我拽进了屋,关上堂屋门。恰好,门上有个松节脱落形成的圆窟窿,一束阳光射进屋里,形成一道光柱,顺着一道斜斜的光柱看去,有无数颗粒浮动着、撞击着,爷爷跪在地上,脸紧贴着门,右眼透过门板上的圆窟窿,窥视者外面的动静。

    “先从这儿开始吧。”

    “伐树队”头头指着这排榆树说:“行”几个人应着,两个青年盘坐地上,将锯齿对准树干,一推一拉,过了一会儿,树倾斜,倒下了“唉,完了”爷爷叹息,表情麻木而沮丧。

    干瘦的“头儿”脸扬着,手中夹着旱烟,蹲在小路旁观战。两个青年小觑片刻后重又盘坐在地上,把锯齿对准了另一棵树,爷爷满脸通红,手上青筋凸起,豁然站起,挣脱开我的手,身子绷成一张弓,往外冲去,如果让爷爷出去,非是一场恶仗不可,我急忙伸开双臂,从后面将爷爷的腰死死抱住,爷爷喘着粗气,从嗓眼里发出压抑而有力的喊声:“孩子,不要拉我,人在树在,我和他们拼了”“爷爷,出去没用,村头喇叭里说,那叫‘资本主义树’,不让砍,他们会在您头上扣一顶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高帽子。”我规劝着,爷爷浑身没了力气,热泪夺眶而出,转过身来“扑通”一声,倒在锅台旁,砍树的人走了,爷爷走到这颗树旁,像救伤员似的,取一块纱布,将被锯了的榆树茬子包裹的紧紧地,爷爷说把树根保养好,兴许还能从树根滋小树来,后来,县里下了文件,批评了这“左”的做法,其余的几棵树才幸免于难。

    这件事过去好多年了,它由失去一尺宽的庭院引起,我曾反复琢磨过这么一个问题,为什么爷爷对失去一点不大起眼的土地而悲痛万分?我相信祖祖辈辈在土地上繁衍生息的农人与土地之间的感情是任何局外人都无从理喻的,也是任何语言所无法表述的。我怀念爷爷和他洒满心血与汗水的土地,更怀念那片横遭掠劫的绿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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