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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不过，想想当时自己的样子，还真是不堪现实一击的一个脓包蛋。
一个月只有几十块钱的工资，而且每月还要把工资的一大部分寄到家里，来帮衬一家的开销和弟弟上学的费用。如果，真让我养活她们娘俩，我拿什么来养？而且，说不定，我连学校的工作也会一并丢掉的。她也许早在决定要把身子给我的那一瞬间，就预想到了最残忍的将来了吧。所以，她会消失得那么彻底，她是对我彻底失望了吧。
而杜意如，果真是杜桢的女儿不成？我的脑中闪出一个个的镜头，我开始如福尔摩斯一样把脑中的影像一个个筛检并进行如刑警队缉拿逃犯一样的比对起来。杜桢是高鼻梁、单眼皮、鹅蛋脸，而意如的鼻梁也是高高的，也是单眼皮，也是鹅蛋脸型。这么一比较，瞬间把我惊出一身冷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如果她真是自己的女儿，又有什么不好呢？那不是天大的喜事一桩吗？！可我心里却总是否定这样的预感，就好像这样的预感如半夜的乌鸦叫唤一样使人恐惧。
我开始极力寻求意如和杜桢不一样的地方。哪里不像杜桢呢？嘴巴不太像，杜桢的嘴唇比较厚，像两片厚实的玫瑰花瓣。而意如的唇偏薄一些，像抿着一条细线。而且，意如的下巴也略尖了一些。杜桢的下巴是十分丰满的。意如的眉眼更多了些灵动的气息，整体上比杜桢更俏皮一些。不过，我也意识到这些也许只是我心里的自我安慰罢了。心里这样不断自我催眠着自己，也只是希望命运不会这么戏剧性的在自己身上上演吧。
因果报应，屡试不爽的。
如果当时不是我负了杜桢，我的婚姻也不会屡战屡败了。结了三次婚，也离了三次婚，到现在，仍然是孤寡一人。
杜桢啊杜桢，你现在在哪里？你过的怎么样？
我只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找到一个能给你幸福的好男人。
五.意如
我仍然趴在桌子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男人到底是怎样一种生物呢？我真的不知道。按说，母亲应该给我一些启蒙。可惜的是，我家没有男性。只有我和母亲相依为命而已。在高中的某个阶段，我也曾暗示母亲，遇到合适的男人就嫁了吧，不用再顾及我的感受。而其实说心里话，我也挺想有个父亲的，哪怕不是亲生的，叫叫也好啊。
而母亲仍然默默摇头，什么也没说。
高中的时候，我文理科都还好，文理分科时，母亲让我选择了理科，虽然我心里挺郁闷的，明明她也很喜欢文科啊，可我还是遵从了她的意愿，我不愿意让她伤心。而且，我知道她也是为我好。女人过于多愁伤感注定不是好事。学理科，能让女人更现实些吧。
不过，暗地里，我还是会读很多很多文科类的东西，也一直保留了一周写一篇随笔的习惯。
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独立决断的野心了。也许，我是想逃离母亲也说不定。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想逃离的想法呢？
我曾经向母亲提到缠绕我多年的那个梦。而且，我也细细给她分析了我六岁时咬她的真实原因。我含着眼泪告诉她我梦到的声音，那里面有男人的参与。我想让母亲告诉我事实的真相。
因为梦境的过分真实，我不能相信那是我自己的杜撰。然而，母亲的回答确定了我大脑意识的荒谬。她言之凿凿地告诉我说，那是不可能的，没有男人参与到我们的生活中来。
我当时就被激怒了。比六岁时更为激烈。我不但想要咬掉她身上的肉，我更想要把她像纸一样在我手里揉捏而后撕个粉碎再撒向空中让狂风吹飞。总之，我当时很想很想让她消失，而且是发出凄厉的声音挣扎着慢慢僵硬然后消失掉。
母亲只顾自己的感受，她不知道当时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已经在暗地里找寻过多少次梦里的那个声音了。差不多整个高中时代，我都寻找机会去拜访和母亲有些关联的人。只是结果每每让人失望。因为母亲老家并不在那里，她是从南方过来的，人们只知道母亲是来西部支教的，而她来的时候，就带了我，而当时我已经有差不多三岁了。她也从不向别人提及她的过去。那么，我想要找到那个声音，就只能到南方去了。
而当恨意如汹涌的潮水引退后，我的心里产生了逃离她的想法。
报考志愿时，我报了一所南方的普通院校的中文系。从此后，我随着我的心，开始过上了表面平静而暗流缓缓流动的大学生活。
而母亲仍然在大山里面教小学，不过已经兼任校长了。
我仍然在心里寻觅梦中的那个声音，直到我遇到了君安。
君安是我的第一个男人，虽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性关系。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为了这个男人，我什么都愿意去做。而且，我知道他也喜欢我。虽然他刻意保持着距离，但我从他的眼神里能看到满满的宠爱。
本来我并没有决定要以这样的一种状态出现在他的面前。我知道他并没有做好面对这样的我的准备。然而，我还是这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了。而且，是在这样一个时间点里，我接近于赤裸裸的，也许是要挑战一些什么东西了吧。
我非常渴望他的拥抱，在梦里，我已经梦到过很多回了。
我梦到自己来到大片紫色的花海里，我躺上去，紫色的花铺天盖地，而君安化为一棵巨大的树，树冠遮天蔽日，我就躺在他身边，而他的枝条垂在我脸上，非常安详。
我曾经向君安讲述过困扰着我的那个梦。我闭着眼睛回忆着梦中的每个枝节。我向他形容了梦里的哭声、争吵声、关门声、皮鞋声，我说着的时候，感觉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嗷嗷大哭的小肉团，全身瑟瑟发抖。那是一个有着晚霞的傍晚，落日的余辉斜照在窗棱上，而君安蹲在我面前，捧起了我的脸。他小心翼翼的把我脸上的泪水擦干，而我仍然闭着眼睛，闭着眼睛才能让一切永存心间。
我感受到了他手指的温度。温厚的有着血液滋养的触感。我的脸因有了他的擦拭而温暖了整个生命。
从那一刻起，我记住了男人的手感。
只是这些都不够，不够。
昨天，我收到了母亲的来信。
六君安
我的心里疼痛起来，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呢？我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因为偷摘西瓜地里的一个西瓜，瓜还没有抱起，就被主人发现，追着我就像撵一只兔子，我在乡间的凸凹不平的土路上逃命一样的奔跑，那粗野汉子的咒骂声渐行渐远，耳朵只听到风嗖嗖嗖的声音，苍穹、原野、路边的野花，都呼啸着离我而去，在我感觉就要奔向世界尽头的时候，我刹住了自己的脚步，并开始大口喘气。我很想很想躺下去，可我知道，那不是我的理想归宿，我只能咽着干干的黏痰弓着身子来回踱着步子。
那时，我只有九岁，然而九岁的那个时间点，我体验到了被命运勒住咽喉后喘息的艰难。
而那感觉，现在正在我体内复苏。
意如现在在干什么呢？她回去了吗？侧耳倾听，门外没有任何声响，也许她已经走了呢？
刚才面对意如，我的身体产生了从没有过的冲动，而那种冲动充满了罪恶感，我却无能为力。
我不是没有同年轻女孩上过，甚至可以说，较之于一般同龄人，我光顾年轻女孩的频率要高出他们很多。差不多一个月，我会去酒吧适当买醉，当然安全措施相当注意，也顺便同年轻的感觉还不错的女孩睡觉。和她们睡觉，我并没有什么罪恶感羞耻感之类的，各取所需罢了。而且也没有后顾之忧，电话也不必留下，可以的话，连自我介绍的对话也可以省去。
但是，意如不一样，面对意如，我像是面对着一具如雪如玉般初生的婴儿一般。她的眼睛太过清澈，如一池深潭，翻卷着旋窝，来势汹汹要卷走我所有的疼爱。我对意如，有着无可抑制的宠爱。她并不知道。但我自己知道。
每当单独面对她时，我都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我想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想让她听着我的心跳，靠着我的胸膛。我想轻抚她的脸颊，轻轻合上她的眼脸，想自己是一只舒适的摇篮，轻轻摇荡着渡她入安稳的彼岸。
然而，我不能那么做。具体为什么我并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自己不能中了命运的圈套。
以前年轻的时候，我最喜欢穿越峡谷，只有一条道，而且曲折离奇，所有的景观扑面而来，既给人出乎意料的惊喜，又给人观赏把玩的锲机，实在是最具有服务意识的景观了。
而爬山就比较让人讨厌了。永远是单调的台阶，永远是不变的石头，山的魏峨，山的险峻，全吝啬地躲在山顶上。而当我终于气喘吁吁爬上顶峰，看着远处山峰云雾缭绕，我也随着别人感叹。可是，我的心底有另外一种云雾袅袅升起，那里面全是空虚。生命之不可承受之轻也好，重也好，人生根本就是这样一种状态：漂浮、迷茫。而这就是生活的真相。
我真的很苍老了。我知道苍老像蜘蛛结网一样把我罩在里面，虽然我努力扑腾挣扎，却也只是徒劳。
想要去厕所了。起身下床，也不管动静不动静，几步到门后，咯噔咯噔，把门打开，朝着厕所的方向冲去，余光扫过去，她正趴在桌子上，头埋在下面，不知道睡了没睡。
哗啦哗啦的声音听起来很刺耳，而且持续时间又长，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可怜而狼狈的家伙。
我从厕所转身出来，仍然只是我一个人所制造出的声响，她仍然趴着，纹丝不动。
我从卧室里拿出一张毯子，盖在她身上。她仍然没动。我弯着腰把手定格在她头发上方两厘米的空中。要保持那样的姿势颇为费劲，不过我却不能不那样做。
我的手极想给它找个落手处，可，它并不能到它想去的地方。我想让自己的双手如游鱼一样在她身上游走，如微风一样撩拨她每一寸毛孔，如海豚的唇一样轻轻在她身上拍打。而我闭着眼睛，却只能想象。
她犹如落入凡间的天使，飘然而至我的窗口。而我却不能将她据为己有。
手指徒然在空中悬挂，没有任何意义。把手指抽回后，我讪讪一摇头，灰溜溜步入自己的地域。
回身关门，却不想怀里多了个人儿。是她追过来了。她光着脚丫钻入我怀里，像一条小鱼，无声无息给人惊喜。她掂着脚双手搂住我脖子，把那张小脸尽力往我脸上蹭。她闭着眼睛
她那细嫩的脸在我松弛的皮肉上滑过，像电石火花般，给我一阵一阵的颤栗。
而我只能尽力克制。
也许是脚掂的时间太长，而脖子因尽力往上拉也太累的缘故，她把脚放平，双手从脖子上滑下，在腰部扣成一个箍，并把头靠在我左胸，并保持此状态长达五分钟之久。而我也只能如石雕像一般一动也不动。
在这长达五分钟的时间里，我听着自己的心跳，它如深海里的鲸鱼一样腾挪跌宕，却被海水瞬间抚平。我惊慌地等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五分钟是三百秒，秒针走了三百下，大约心跳三百次。在这样静谧的午夜里，命运之神待在暗处，窥视着人世间的所有秘密。当她突然从我怀里出来的时候，我的心里陡然一痛，却又轻松起来。我不知道这是命运玩的什么把戏？
她后退了三步，眼睛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只开了床头的台灯，光线不是太好。可就在这昏暗的灯光下，在她目光的笼罩里，我仿佛自己站在雪地里，而她就站在我对面，浑身打着冷战，如同深夜里冻成冰雕的小雪人。
她抿着嘴唇，眼里浮上来一层雾气，晶莹剔透，如同清晨荷叶上的露水。然而，她让它在眼里风干。
我极想把她揽入怀里，极想用自己的双唇把它吸干，极想把她抱到床上，极想自己变成一条游鱼在她身体里徜徉。
面对我的这些极想，我却什么都没有干。我也只是这样呆呆地站着。
而她在等了大约是十秒，不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十小时。每当回忆的时候，我都无法确定其精确时间。有时，我会确凿的要自己相信，只是十秒钟而已，最多不过十分钟。这样想的时候，我是希望自己的悔意会减轻一些。而有时，我又相信她确确实实是那样光着脚隐约着乳头在我对面站了十个小时，不，也许是十天，也许是十年。在这样的时刻，我对她的想念就像是汪洋的大海潮涨着来把我吞没。
不管怎么说，最终她转身离去。就在我如同木雕一样的沉默里，转过身，并轻轻关上了门，她静悄悄地出去了。少顷，我听到了大门发出咣的一声响，她彻底走出去了。
而当我意识到她已离开的时候，我也决定走出去看看。而当我准备迈步的时候，才发现双脚早已发麻。站着也能让双脚发麻，这是我出生以来的第一次经历。而这经历让我自己差点摔倒。
慢慢斜着身子小心移动着腿脚，像个瘸子或者是跛子，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把自己搬到书房，并在她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想着她留下的气味还在，人却已经走了。我沉浸在莫名的却是巨大的空虚中，这时，耳边一震，整个人如小鹿受惊一般心头一凛，挂钟响了。咣—咣—咣—三下之后，嘎然而止。像恶作剧似的，嘲笑着这午夜里的剧场。
七杜桢
亲爱的女儿：
愿你一切安好！
提笔给你写这封信，我是酝酿了很久的。
这些天，总是觉得天空中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云彩在上空飘动。不知道是不是我过于敏感，但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你在那边还好吧？
一直没有收到你的来信，心里非常挂念。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真的不是一个好母亲。甚至可以说，我是一个懦弱的母亲，因为害怕再次受到伤害，就一直躲在自造的茧里。
鲁迅有一篇小说叫孤独者，我也许就是里面的那个魏连殳的祖母吧。
原谅妈妈，没有给你一次叫父亲的机会。
妈妈是曾经做出过尝试的，只是结果不如人意，不但是我，就连你，也从中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你梦中的那个声音，是存在的。你的记忆，没有错。只是那个声音是你两岁多的时候出现的。而那个声音，并不是你真正父亲的声音，只是妈妈想当然要给你找的父亲的替代者。
我们和他生活了差不多有一年多。因为我不同意和他生孩子，所以，我们的关系就急转直下，当然也带累了你。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决定是对是错，也许我答应跟他生个孩子，以后的境况会好很多也说不定。但，当时我的心里只能容纳一个你，无法再去容纳另外一个孩子。
而他并不理解。当然也许是妒忌你的生身父亲也说不定。他也许在心里认为，我还没有忘掉那个制造了你的人，我并没有完全接受他。基于这样一种推测，他把你看作是阻碍他幸福拦截他拥有我的人。
而这是我所无法忍受的。我无法忍受任何人对你的慢待，更别说辱骂了。而且，还背负着父亲之名，就更是我不能妥协的了。
而你梦中的景象，就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我们的世界里。
而后，我选择了带着你，远离过去，来到西部，俩人共同制造一个属于我们的双头茧。
请你原谅妈妈，妈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妈妈不是不想给你找一个父亲，然而，妈妈真的无法应对另一个陌生人的插入。
请你原谅妈妈的懦弱。
你的生身父亲，就在你所在的大学。
很多时候，我很感叹上天。当你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看着上面的学院名称，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被裹着毛绒绒的毯子被扔向了黑暗的无底深渊。痛倒不是特别痛，只是懵懵的不知道方向，一味的往下坠，却不知道接下来会在哪里找到落脚点。
我努力对他做到不相见、不相望。这些我都做到了，只是做不到不相忘。你父亲，他是一个好人，只是懦弱。而你要知道，男人都逃不过一个懦弱。
如果你愿意和他相认，我的心里也并无怨恨。以前，我一直犹豫着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没有做好让他参与到我们生命中的准备。就是现在，我的心里也是喜忧参半。对你父亲的担当，我真的没有什么信心，而且我也不确定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是否还有一席之地。总之，我所有的顾虑都是害怕你再次受到伤害。
你对父亲的期望值一定很高。不过，我害怕你真正面对的时候，一切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美好。
这半年多来，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
他应该还在那里教书的吧。近几年他出了不少书，有些还颇有名气，很是畅销。我这样一说，也许你能缩小猜测的范围了吧。料想你那般聪明，应该能将人物对号入座。
女儿，我老了。虽然还是不该称老的年纪，但我的心已经差不多跳动地很微弱了。如果不是工作撑着，有你挂念着，我早就挺不下去了。
妈妈性格太过倔强，也让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大的苦，这些都希望你能原谅妈妈。
妈妈希望你能快乐。
七意如
我终于如如花一样独自站在街头。只是，天快亮了。如花在天色欲晓的时候，遇到了热心肠的眼镜男，而且最终在他人的帮助下，找到了在阳间苟且偷生的十三少。不过，等了这么多年，只换来一个苍凉的转身。无论情痴如何，都抵不过一个懦弱。
而爱情，是怎样一场风花雪月虚无美丽的事啊！
风从腿部灌进来，两腿之间似有空气激荡。我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那裙子里的空气。晕头晃脑闯入人世间，却从此被框定在一个单亲家庭的诅咒里。想去寻一个出口，那出口却是一个叫做生命之源的死胡同。
我想起小时候玩的钻被子游戏。虽然母亲屡次警告说：钻被子长不高。却还是一次一次掀开被子，将整个身子置于那自制的黑暗里，而眼睛也有了暂时的清静。也许，潜意识里一直希求有这样一个可以隐身的角落，而且可以随时进去，随时出来。
肌肤有了几分凉意，已然是初秋的光景了。
而我站在一条深深的巷子里，却没有一个诗人为我吟诵雨巷。
风一路呼啸，我眼前出现了母亲的影像。她瘦硬单薄，一生倔强。本要守候一个坚贞，却不想种下了决绝的因。她一生未出大山，一生没有再找男人，也一生没有给我叫“父亲”的机会。
我终于结结实实搂抱了他。这是一具男人的身体。而且是自己心仪的男人。这是何等的幸福啊！从小受了母亲的影响，视男人如若无物。也从来不会允许自己对某个男子怀有好感。即使十七八岁青春萌动的季节，也只是将其当做罪孽一般的东西而尽力压制和逃避。肌肤一直荒凉，它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渴望，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权利。而就在刚才，它终于实实在在的体验到了肌肤相亲的妙处。虽然隔了两层薄薄的衣服，但我还是能感觉到那肌肤间热力的传递。他的胸膛实在是厚实的可以，腰部是够粗的了，这都是我想要的。小时候，我就喜欢又粗又高的树，我总是用自己小小的手臂试图将其圈住，也许我是渴望自己如一株紫藤，紧紧攀援在它的身上。我也总是手拿一本书，盘腿坐在大树下面，将背靠上去，有时，也将头枕上去，那时，我听着树叶的响动，闭着眼想着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心事，觉得大树能包容我所有的悲伤，觉得那大树是我的另一个家。
除了大树，在所有的事物中，我最喜欢的是那大团大团的洁白而温暖的棉花。而小时候，最期待的事情，也是碰上母亲缝制棉被或者是棉袄棉裤之类的事情。她的旁边总是有大团大团的棉花，虽然被包裹了起来，但我还是将小手偷偷的塞进去，整个手被棉花包裹着，软软的温暖的而且有被缠着的感觉。我觉得我也是被棉花所需要的，而这让我有了更多的希望。而母亲就是那温暖的棉花。不过时间长了后，就觉得像是长期不拆洗的又黄又厚的棉被套子了，这是颇让人沮丧的事情。不过，这也许不过是我内心压制的对因缺失而引起的怨恨的无端发泄罢了。
而他就是我心目中的大树。每次见到他，我就觉得内心安稳而平静。我想每个人心目中都会有洁白的棉花和坚实的大树这两样事物的庇护的罢。我渴望他的庇护。
我现在已经二十岁了，当午夜的钟声咣咣咣响了十二下之后，我的二十岁就到来了。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二十个年头，而这二十个年头，我一直如一个南极的企鹅一般在冰天雪地里怔怔地看着这个世界。在那五分钟里，我听到了冰川融化的声响。偎在他身上，感受着他的心跳，我的肌肤苏醒过来，它看到温暖的光芒四射的阳光，它看到春水在小溪里轻轻的流淌，它听到了鸟儿的鸣唱，清脆的声响充满了整片森林。是的，沉睡了二十年的身体，终于在那五分钟被唤醒，它终于要像沙滩上的沙子一样柔软而温暖了，它也终于要像海里的鱼儿一样顺滑而自在了。
这样就很好了。不过，如果，如果他能给把双臂伸过来，以同样的力度揽着我，我想我的人生就会重新书写了吧。不过，那样是不是就更其荒谬了也更其悲惨了呢？！那也应该是我的应对能力之外的事情了吧。
不过，他没有。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早就听说过，他对女人不长情，而且身边没有一个固定情人，甚至连称得上情人的人都没有。当然，也道听途说了他的一些八卦新闻，如某某某在某个宾馆碰到他了，身边挽着一个艳丽的女子；某某某在某个酒吧，隐约看到了他的身影等等。对此，我都如风吹过后的树叶，照样静静的躺在向往的草地上。我想，他必定有他的隐衷。
并且，我想要的也绝不是这些。我只是希望他温暖的拥抱，希望有一天，他能如我小时候背靠的大树一样，静静的容纳我所有的悲伤。
而我的悲伤，在喜悦中肆意横行。而我不想压抑。喜悦有多广大，悲伤就有多放肆。我听着他的心跳，喜悦和悲伤如汹涌的海将我淹没。而他始终沉默，只有心跳声响起。
命运就在一霎那，完成了它所有的使命。他的使命已完成。当我松开他的身体时，我就知道，今生再也不会拥有他了。他给与了我这二十年来最需要的东西，也终结了我所有继续生存的动力。
海子写过一篇很让人动容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读到这首诗。这首诗是母亲最爱读的。她也曾工工整整的将其抄下来，贴在墙头上。母亲轻易不会悲伤，但她悲伤的时候，就会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墙上的这首诗。所以，我也从三年级的时候，就学会了如母亲一样静静的站在那里，静静的感受着悲伤的人对自己和对别人的祝福。
而，现在，在这午夜里，我把这首诗在心中默念，送给母亲，送给他，也送给自己。
九尾声
明月淡下去的时候，天空就出现了一缕曙光。红色的明亮的朝气蓬勃的气象，给了睡眼惺忪的人们无限的期待。而在某大学附近一处小湖里，有一条黑色的裙子漂浮在上面，荡起层层的涟漪。
而，夜，已被重重推开。
sp;不过，想想当时自己的样子，还真是不堪现实一击的一个脓包蛋。
一个月只有几十块钱的工资，而且每月还要把工资的一大部分寄到家里，来帮衬一家的开销和弟弟上学的费用。如果，真让我养活她们娘俩，我拿什么来养？而且，说不定，我连学校的工作也会一并丢掉的。她也许早在决定要把身子给我的那一瞬间，就预想到了最残忍的将来了吧。所以，她会消失得那么彻底，她是对我彻底失望了吧。
而杜意如，果真是杜桢的女儿不成？我的脑中闪出一个个的镜头，我开始如福尔摩斯一样把脑中的影像一个个筛检并进行如刑警队缉拿逃犯一样的比对起来。杜桢是高鼻梁、单眼皮、鹅蛋脸，而意如的鼻梁也是高高的，也是单眼皮，也是鹅蛋脸型。这么一比较，瞬间把我惊出一身冷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如果她真是自己的女儿，又有什么不好呢？那不是天大的喜事一桩吗？！可我心里却总是否定这样的预感，就好像这样的预感如半夜的乌鸦叫唤一样使人恐惧。
我开始极力寻求意如和杜桢不一样的地方。哪里不像杜桢呢？嘴巴不太像，杜桢的嘴唇比较厚，像两片厚实的玫瑰花瓣。而意如的唇偏薄一些，像抿着一条细线。而且，意如的下巴也略尖了一些。杜桢的下巴是十分丰满的。意如的眉眼更多了些灵动的气息，整体上比杜桢更俏皮一些。不过，我也意识到这些也许只是我心里的自我安慰罢了。心里这样不断自我催眠着自己，也只是希望命运不会这么戏剧性的在自己身上上演吧。
因果报应，屡试不爽的。
如果当时不是我负了杜桢，我的婚姻也不会屡战屡败了。结了三次婚，也离了三次婚，到现在，仍然是孤寡一人。
杜桢啊杜桢，你现在在哪里？你过的怎么样？
我只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找到一个能给你幸福的好男人。
五.意如
我仍然趴在桌子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男人到底是怎样一种生物呢？我真的不知道。按说，母亲应该给我一些启蒙。可惜的是，我家没有男性。只有我和母亲相依为命而已。在高中的某个阶段，我也曾暗示母亲，遇到合适的男人就嫁了吧，不用再顾及我的感受。而其实说心里话，我也挺想有个父亲的，哪怕不是亲生的，叫叫也好啊。
而母亲仍然默默摇头，什么也没说。
高中的时候，我文理科都还好，文理分科时，母亲让我选择了理科，虽然我心里挺郁闷的，明明她也很喜欢文科啊，可我还是遵从了她的意愿，我不愿意让她伤心。而且，我知道她也是为我好。女人过于多愁伤感注定不是好事。学理科，能让女人更现实些吧。
不过，暗地里，我还是会读很多很多文科类的东西，也一直保留了一周写一篇随笔的习惯。
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独立决断的野心了。也许，我是想逃离母亲也说不定。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想逃离的想法呢？
我曾经向母亲提到缠绕我多年的那个梦。而且，我也细细给她分析了我六岁时咬她的真实原因。我含着眼泪告诉她我梦到的声音，那里面有男人的参与。我想让母亲告诉我事实的真相。
因为梦境的过分真实，我不能相信那是我自己的杜撰。然而，母亲的回答确定了我大脑意识的荒谬。她言之凿凿地告诉我说，那是不可能的，没有男人参与到我们的生活中来。
我当时就被激怒了。比六岁时更为激烈。我不但想要咬掉她身上的肉，我更想要把她像纸一样在我手里揉捏而后撕个粉碎再撒向空中让狂风吹飞。总之，我当时很想很想让她消失，而且是发出凄厉的声音挣扎着慢慢僵硬然后消失掉。
母亲只顾自己的感受，她不知道当时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已经在暗地里找寻过多少次梦里的那个声音了。差不多整个高中时代，我都寻找机会去拜访和母亲有些关联的人。只是结果每每让人失望。因为母亲老家并不在那里，她是从南方过来的，人们只知道母亲是来西部支教的，而她来的时候，就带了我，而当时我已经有差不多三岁了。她也从不向别人提及她的过去。那么，我想要找到那个声音，就只能到南方去了。
而当恨意如汹涌的潮水引退后，我的心里产生了逃离她的想法。
报考志愿时，我报了一所南方的普通院校的中文系。从此后，我随着我的心，开始过上了表面平静而暗流缓缓流动的大学生活。
而母亲仍然在大山里面教小学，不过已经兼任校长了。
我仍然在心里寻觅梦中的那个声音，直到我遇到了君安。
君安是我的第一个男人，虽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性关系。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为了这个男人，我什么都愿意去做。而且，我知道他也喜欢我。虽然他刻意保持着距离，但我从他的眼神里能看到满满的宠爱。
本来我并没有决定要以这样的一种状态出现在他的面前。我知道他并没有做好面对这样的我的准备。然而，我还是这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了。而且，是在这样一个时间点里，我接近于赤裸裸的，也许是要挑战一些什么东西了吧。
我非常渴望他的拥抱，在梦里，我已经梦到过很多回了。
我梦到自己来到大片紫色的花海里，我躺上去，紫色的花铺天盖地，而君安化为一棵巨大的树，树冠遮天蔽日，我就躺在他身边，而他的枝条垂在我脸上，非常安详。
我曾经向君安讲述过困扰着我的那个梦。我闭着眼睛回忆着梦中的每个枝节。我向他形容了梦里的哭声、争吵声、关门声、皮鞋声，我说着的时候，感觉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嗷嗷大哭的小肉团，全身瑟瑟发抖。那是一个有着晚霞的傍晚，落日的余辉斜照在窗棱上，而君安蹲在我面前，捧起了我的脸。他小心翼翼的把我脸上的泪水擦干，而我仍然闭着眼睛，闭着眼睛才能让一切永存心间。
我感受到了他手指的温度。温厚的有着血液滋养的触感。我的脸因有了他的擦拭而温暖了整个生命。
从那一刻起，我记住了男人的手感。
只是这些都不够，不够。
昨天，我收到了母亲的来信。
六君安
我的心里疼痛起来，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呢？我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因为偷摘西瓜地里的一个西瓜，瓜还没有抱起，就被主人发现，追着我就像撵一只兔子，我在乡间的凸凹不平的土路上逃命一样的奔跑，那粗野汉子的咒骂声渐行渐远，耳朵只听到风嗖嗖嗖的声音，苍穹、原野、路边的野花，都呼啸着离我而去，在我感觉就要奔向世界尽头的时候，我刹住了自己的脚步，并开始大口喘气。我很想很想躺下去，可我知道，那不是我的理想归宿，我只能咽着干干的黏痰弓着身子来回踱着步子。
那时，我只有九岁，然而九岁的那个时间点，我体验到了被命运勒住咽喉后喘息的艰难。
而那感觉，现在正在我体内复苏。
意如现在在干什么呢？她回去了吗？侧耳倾听，门外没有任何声响，也许她已经走了呢？
刚才面对意如，我的身体产生了从没有过的冲动，而那种冲动充满了罪恶感，我却无能为力。
我不是没有同年轻女孩上过，甚至可以说，较之于一般同龄人，我光顾年轻女孩的频率要高出他们很多。差不多一个月，我会去酒吧适当买醉，当然安全措施相当注意，也顺便同年轻的感觉还不错的女孩睡觉。和她们睡觉，我并没有什么罪恶感羞耻感之类的，各取所需罢了。而且也没有后顾之忧，电话也不必留下，可以的话，连自我介绍的对话也可以省去。
但是，意如不一样，面对意如，我像是面对着一具如雪如玉般初生的婴儿一般。她的眼睛太过清澈，如一池深潭，翻卷着旋窝，来势汹汹要卷走我所有的疼爱。我对意如，有着无可抑制的宠爱。她并不知道。但我自己知道。
每当单独面对她时，我都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我想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想让她听着我的心跳，靠着我的胸膛。我想轻抚她的脸颊，轻轻合上她的眼脸，想自己是一只舒适的摇篮，轻轻摇荡着渡她入安稳的彼岸。
然而，我不能那么做。具体为什么我并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自己不能中了命运的圈套。
以前年轻的时候，我最喜欢穿越峡谷，只有一条道，而且曲折离奇，所有的景观扑面而来，既给人出乎意料的惊喜，又给人观赏把玩的锲机，实在是最具有服务意识的景观了。
而爬山就比较让人讨厌了。永远是单调的台阶，永远是不变的石头，山的魏峨，山的险峻，全吝啬地躲在山顶上。而当我终于气喘吁吁爬上顶峰，看着远处山峰云雾缭绕，我也随着别人感叹。可是，我的心底有另外一种云雾袅袅升起，那里面全是空虚。生命之不可承受之轻也好，重也好，人生根本就是这样一种状态：漂浮、迷茫。而这就是生活的真相。
我真的很苍老了。我知道苍老像蜘蛛结网一样把我罩在里面，虽然我努力扑腾挣扎，却也只是徒劳。
想要去厕所了。起身下床，也不管动静不动静，几步到门后，咯噔咯噔，把门打开，朝着厕所的方向冲去，余光扫过去，她正趴在桌子上，头埋在下面，不知道睡了没睡。
哗啦哗啦的声音听起来很刺耳，而且持续时间又长，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可怜而狼狈的家伙。
我从厕所转身出来，仍然只是我一个人所制造出的声响，她仍然趴着，纹丝不动。
我从卧室里拿出一张毯子，盖在她身上。她仍然没动。我弯着腰把手定格在她头发上方两厘米的空中。要保持那样的姿势颇为费劲，不过我却不能不那样做。
我的手极想给它找个落手处，可，它并不能到它想去的地方。我想让自己的双手如游鱼一样在她身上游走，如微风一样撩拨她每一寸毛孔，如海豚的唇一样轻轻在她身上拍打。而我闭着眼睛，却只能想象。
她犹如落入凡间的天使，飘然而至我的窗口。而我却不能将她据为己有。
手指徒然在空中悬挂，没有任何意义。把手指抽回后，我讪讪一摇头，灰溜溜步入自己的地域。
回身关门，却不想怀里多了个人儿。是她追过来了。她光着脚丫钻入我怀里，像一条小鱼，无声无息给人惊喜。她掂着脚双手搂住我脖子，把那张小脸尽力往我脸上蹭。她闭着眼睛
她那细嫩的脸在我松弛的皮肉上滑过，像电石火花般，给我一阵一阵的颤栗。
而我只能尽力克制。
也许是脚掂的时间太长，而脖子因尽力往上拉也太累的缘故，她把脚放平，双手从脖子上滑下，在腰部扣成一个箍，并把头靠在我左胸，并保持此状态长达五分钟之久。而我也只能如石雕像一般一动也不动。
在这长达五分钟的时间里，我听着自己的心跳，它如深海里的鲸鱼一样腾挪跌宕，却被海水瞬间抚平。我惊慌地等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五分钟是三百秒，秒针走了三百下，大约心跳三百次。在这样静谧的午夜里，命运之神待在暗处，窥视着人世间的所有秘密。当她突然从我怀里出来的时候，我的心里陡然一痛，却又轻松起来。我不知道这是命运玩的什么把戏？
她后退了三步，眼睛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只开了床头的台灯，光线不是太好。可就在这昏暗的灯光下，在她目光的笼罩里，我仿佛自己站在雪地里，而她就站在我对面，浑身打着冷战，如同深夜里冻成冰雕的小雪人。
她抿着嘴唇，眼里浮上来一层雾气，晶莹剔透，如同清晨荷叶上的露水。然而，她让它在眼里风干。
我极想把她揽入怀里，极想用自己的双唇把它吸干，极想把她抱到床上，极想自己变成一条游鱼在她身体里徜徉。
面对我的这些极想，我却什么都没有干。我也只是这样呆呆地站着。
而她在等了大约是十秒，不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十小时。每当回忆的时候，我都无法确定其精确时间。有时，我会确凿的要自己相信，只是十秒钟而已，最多不过十分钟。这样想的时候，我是希望自己的悔意会减轻一些。而有时，我又相信她确确实实是那样光着脚隐约着乳头在我对面站了十个小时，不，也许是十天，也许是十年。在这样的时刻，我对她的想念就像是汪洋的大海潮涨着来把我吞没。
不管怎么说，最终她转身离去。就在我如同木雕一样的沉默里，转过身，并轻轻关上了门，她静悄悄地出去了。少顷，我听到了大门发出咣的一声响，她彻底走出去了。
而当我意识到她已离开的时候，我也决定走出去看看。而当我准备迈步的时候，才发现双脚早已发麻。站着也能让双脚发麻，这是我出生以来的第一次经历。而这经历让我自己差点摔倒。
慢慢斜着身子小心移动着腿脚，像个瘸子或者是跛子，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把自己搬到书房，并在她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想着她留下的气味还在，人却已经走了。我沉浸在莫名的却是巨大的空虚中，这时，耳边一震，整个人如小鹿受惊一般心头一凛，挂钟响了。咣—咣—咣—三下之后，嘎然而止。像恶作剧似的，嘲笑着这午夜里的剧场。
七杜桢
亲爱的女儿：
愿你一切安好！
提笔给你写这封信，我是酝酿了很久的。
这些天，总是觉得天空中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云彩在上空飘动。不知道是不是我过于敏感，但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你在那边还好吧？
一直没有收到你的来信，心里非常挂念。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真的不是一个好母亲。甚至可以说，我是一个懦弱的母亲，因为害怕再次受到伤害，就一直躲在自造的茧里。
鲁迅有一篇小说叫孤独者，我也许就是里面的那个魏连殳的祖母吧。
原谅妈妈，没有给你一次叫父亲的机会。
妈妈是曾经做出过尝试的，只是结果不如人意，不但是我，就连你，也从中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你梦中的那个声音，是存在的。你的记忆，没有错。只是那个声音是你两岁多的时候出现的。而那个声音，并不是你真正父亲的声音，只是妈妈想当然要给你找的父亲的替代者。
我们和他生活了差不多有一年多。因为我不同意和他生孩子，所以，我们的关系就急转直下，当然也带累了你。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决定是对是错，也许我答应跟他生个孩子，以后的境况会好很多也说不定。但，当时我的心里只能容纳一个你，无法再去容纳另外一个孩子。
而他并不理解。当然也许是妒忌你的生身父亲也说不定。他也许在心里认为，我还没有忘掉那个制造了你的人，我并没有完全接受他。基于这样一种推测，他把你看作是阻碍他幸福拦截他拥有我的人。
而这是我所无法忍受的。我无法忍受任何人对你的慢待，更别说辱骂了。而且，还背负着父亲之名，就更是我不能妥协的了。
而你梦中的景象，就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我们的世界里。
而后，我选择了带着你，远离过去，来到西部，俩人共同制造一个属于我们的双头茧。
请你原谅妈妈，妈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妈妈不是不想给你找一个父亲，然而，妈妈真的无法应对另一个陌生人的插入。
请你原谅妈妈的懦弱。
你的生身父亲，就在你所在的大学。
很多时候，我很感叹上天。当你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看着上面的学院名称，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被裹着毛绒绒的毯子被扔向了黑暗的无底深渊。痛倒不是特别痛，只是懵懵的不知道方向，一味的往下坠，却不知道接下来会在哪里找到落脚点。
我努力对他做到不相见、不相望。这些我都做到了，只是做不到不相忘。你父亲，他是一个好人，只是懦弱。而你要知道，男人都逃不过一个懦弱。
如果你愿意和他相认，我的心里也并无怨恨。以前，我一直犹豫着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没有做好让他参与到我们生命中的准备。就是现在，我的心里也是喜忧参半。对你父亲的担当，我真的没有什么信心，而且我也不确定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是否还有一席之地。总之，我所有的顾虑都是害怕你再次受到伤害。
你对父亲的期望值一定很高。不过，我害怕你真正面对的时候，一切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美好。
这半年多来，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
他应该还在那里教书的吧。近几年他出了不少书，有些还颇有名气，很是畅销。我这样一说，也许你能缩小猜测的范围了吧。料想你那般聪明，应该能将人物对号入座。
女儿，我老了。虽然还是不该称老的年纪，但我的心已经差不多跳动地很微弱了。如果不是工作撑着，有你挂念着，我早就挺不下去了。
妈妈性格太过倔强，也让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大的苦，这些都希望你能原谅妈妈。
妈妈希望你能快乐。
七意如
我终于如如花一样独自站在街头。只是，天快亮了。如花在天色欲晓的时候，遇到了热心肠的眼镜男，而且最终在他人的帮助下，找到了在阳间苟且偷生的十三少。不过，等了这么多年，只换来一个苍凉的转身。无论情痴如何，都抵不过一个懦弱。
而爱情，是怎样一场风花雪月虚无美丽的事啊！
风从腿部灌进来，两腿之间似有空气激荡。我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那裙子里的空气。晕头晃脑闯入人世间，却从此被框定在一个单亲家庭的诅咒里。想去寻一个出口，那出口却是一个叫做生命之源的死胡同。
我想起小时候玩的钻被子游戏。虽然母亲屡次警告说：钻被子长不高。却还是一次一次掀开被子，将整个身子置于那自制的黑暗里，而眼睛也有了暂时的清静。也许，潜意识里一直希求有这样一个可以隐身的角落，而且可以随时进去，随时出来。
肌肤有了几分凉意，已然是初秋的光景了。
而我站在一条深深的巷子里，却没有一个诗人为我吟诵雨巷。
风一路呼啸，我眼前出现了母亲的影像。她瘦硬单薄，一生倔强。本要守候一个坚贞，却不想种下了决绝的因。她一生未出大山，一生没有再找男人，也一生没有给我叫“父亲”的机会。
我终于结结实实搂抱了他。这是一具男人的身体。而且是自己心仪的男人。这是何等的幸福啊！从小受了母亲的影响，视男人如若无物。也从来不会允许自己对某个男子怀有好感。即使十七八岁青春萌动的季节，也只是将其当做罪孽一般的东西而尽力压制和逃避。肌肤一直荒凉，它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渴望，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权利。而就在刚才，它终于实实在在的体验到了肌肤相亲的妙处。虽然隔了两层薄薄的衣服，但我还是能感觉到那肌肤间热力的传递。他的胸膛实在是厚实的可以，腰部是够粗的了，这都是我想要的。小时候，我就喜欢又粗又高的树，我总是用自己小小的手臂试图将其圈住，也许我是渴望自己如一株紫藤，紧紧攀援在它的身上。我也总是手拿一本书，盘腿坐在大树下面，将背靠上去，有时，也将头枕上去，那时，我听着树叶的响动，闭着眼想着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心事，觉得大树能包容我所有的悲伤，觉得那大树是我的另一个家。
除了大树，在所有的事物中，我最喜欢的是那大团大团的洁白而温暖的棉花。而小时候，最期待的事情，也是碰上母亲缝制棉被或者是棉袄棉裤之类的事情。她的旁边总是有大团大团的棉花，虽然被包裹了起来，但我还是将小手偷偷的塞进去，整个手被棉花包裹着，软软的温暖的而且有被缠着的感觉。我觉得我也是被棉花所需要的，而这让我有了更多的希望。而母亲就是那温暖的棉花。不过时间长了后，就觉得像是长期不拆洗的又黄又厚的棉被套子了，这是颇让人沮丧的事情。不过，这也许不过是我内心压制的对因缺失而引起的怨恨的无端发泄罢了。
而他就是我心目中的大树。每次见到他，我就觉得内心安稳而平静。我想每个人心目中都会有洁白的棉花和坚实的大树这两样事物的庇护的罢。我渴望他的庇护。
我现在已经二十岁了，当午夜的钟声咣咣咣响了十二下之后，我的二十岁就到来了。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二十个年头，而这二十个年头，我一直如一个南极的企鹅一般在冰天雪地里怔怔地看着这个世界。在那五分钟里，我听到了冰川融化的声响。偎在他身上，感受着他的心跳，我的肌肤苏醒过来，它看到温暖的光芒四射的阳光，它看到春水在小溪里轻轻的流淌，它听到了鸟儿的鸣唱，清脆的声响充满了整片森林。是的，沉睡了二十年的身体，终于在那五分钟被唤醒，它终于要像沙滩上的沙子一样柔软而温暖了，它也终于要像海里的鱼儿一样顺滑而自在了。
这样就很好了。不过，如果，如果他能给把双臂伸过来，以同样的力度揽着我，我想我的人生就会重新书写了吧。不过，那样是不是就更其荒谬了也更其悲惨了呢？！那也应该是我的应对能力之外的事情了吧。
不过，他没有。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早就听说过，他对女人不长情，而且身边没有一个固定情人，甚至连称得上情人的人都没有。当然，也道听途说了他的一些八卦新闻，如某某某在某个宾馆碰到他了，身边挽着一个艳丽的女子；某某某在某个酒吧，隐约看到了他的身影等等。对此，我都如风吹过后的树叶，照样静静的躺在向往的草地上。我想，他必定有他的隐衷。
并且，我想要的也绝不是这些。我只是希望他温暖的拥抱，希望有一天，他能如我小时候背靠的大树一样，静静的容纳我所有的悲伤。
而我的悲伤，在喜悦中肆意横行。而我不想压抑。喜悦有多广大，悲伤就有多放肆。我听着他的心跳，喜悦和悲伤如汹涌的海将我淹没。而他始终沉默，只有心跳声响起。
命运就在一霎那，完成了它所有的使命。他的使命已完成。当我松开他的身体时，我就知道，今生再也不会拥有他了。他给与了我这二十年来最需要的东西，也终结了我所有继续生存的动力。
海子写过一篇很让人动容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读到这首诗。这首诗是母亲最爱读的。她也曾工工整整的将其抄下来，贴在墙头上。母亲轻易不会悲伤，但她悲伤的时候，就会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墙上的这首诗。所以，我也从三年级的时候，就学会了如母亲一样静静的站在那里，静静的感受着悲伤的人对自己和对别人的祝福。
而，现在，在这午夜里，我把这首诗在心中默念，送给母亲，送给他，也送给自己。
九尾声
明月淡下去的时候，天空就出现了一缕曙光。红色的明亮的朝气蓬勃的气象，给了睡眼惺忪的人们无限的期待。而在某大学附近一处小湖里，有一条黑色的裙子漂浮在上面，荡起层层的涟漪。
而，夜，已被重重推开。